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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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4月12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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蛎黄

    □周晓绒

    明李时珍曰:“南海人以其蛎房砌墙,烧灰粉壁,食其肉谓蛎黄。”我们宁海一带沿用古语,也称牡蛎为蛎黄。儿时,家住山村,离海边远,没吃过蛎黄,但却知道涂房子的蛎灰。小镇上有一家蛎灰厂,厂边上堆满蛎壳,他们叫烧蛎壳为烧“蛎灰”。记得老早的时候造房子,溪坑石头砌墙,黄泥拌麻筋抹墙,用蛎灰把墙壁涂白。

    蛎壳,无比熟悉。蛎黄,遥不可及。我老是猜测凹凸不平、锋利无比的蛎壳里的肉到底是什么样的?隔壁穿喇叭裤戴蛤蟆镜整天跑东跑西的阿良叔说,软软的,滑腻腻凉冰冰。我吸着口水问,味道好吗?他撸了撸长头发说,鲜,鲜得一塌糊涂。我对阿良叔吃过蛎黄,表现出一种强烈的羡慕嫉妒,但又非常感谢他,至少他告诉我蛎黄的样子。

    高中的时候读到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莫泊桑在小说里描写两位法国贵妇如何优雅地吃牡蛎:“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蛎壳扔到海里。”从此,美味的蛎黄就印在我的脑子里,我的味蕾强烈地思念着与它相逢的一刻。

    后来,交通发达,海边的鱼虾到城里还是很新鲜的,蛎黄也成了寻常之物。一到冬天,特别是春节前后,牡蛎特别肥美。好生吃的,就把牡蛎洗净,蘸着生姜蒜泥和米醋酱油吃,汁水淋漓,原汁原味。不过牡蛎性寒,肠胃不好的不宜多吃。我们家常用它来烧蒿菜牡蛎羹。舀点鸡汤,放冬笋丝、香菇丝、鸡肉丝,大火烧开,关小火,慢熬十几分钟,接着开大火,直至沸腾,放一点猪油,撒入切细的蒿菜,把牡蛎捞进锅里,勾芡,起锅。这色香味俱全的羹汤是我们家的最爱。偶尔也会做一下简化版的“蚵仔煎”,那就是牡蛎煎蛋。平底锅里摊点猪油,待油温七八成热,迅速倒进蛋液,蛋液稍凝,捡几个牡蛎点缀其间,撒入葱花,翻个面,煎熟装盘。黄的鸡蛋,白的蛎肉,绿的葱花,构图简洁,色彩明快,有简约朴素之美。

    宁海的前岙村作兴正月廿十“吃糅”,糅是一种海鲜羹。做法大抵就是把咸肉鲜肉香干油豆腐冬笋切成丁,加蛏子肉蛎黄提鲜,用番薯粉勾芡,最后撒一把花生碎。若糅没有牡蛎,那这羹就味道尽失,牡蛎是糅的灵魂。吃糅的前几天,他们就跟养牡蛎的人家讲好,买几百斤蛎壳。烧糅的蛎黄,就是主妇用蛎壳撬出来的,便宜且新鲜。巧手的主妇,撬得飞快,一撬一个准。挖好烧糅的蛎黄,他们一般都会截留下一部分蛎壳烤着吃。他们把蛎壳刷洗干净,整个放在大锅里熬,待壳似张未张时就出锅,海边人家经常做,火候掌握得极好,蛎壳能轻松挖开,蛎肉又很嫩。烤熟的牡蛎盛在大脸盆里,陪衬的通常也是一大脸盆的蛏子,随你食用,吃完又马上添加,海边人家的豪放劲看得你目瞪口呆。刚出锅的蛎壳热气腾腾,你捡一个大的,挖开蛎壳,里面躺着一个大蛎黄,无限娇柔。恰似坚硬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的心。烤出来的蛎黄又香又嫩,鲜美无比,让人欲罢不能。烤蛎黄好吃,糅又好吃,常会让我异想天开,能借我一个胃吗?哪怕就一天。

    每年过年回慈溪老家,先生总是绕道西店,到海边买很多蛎黄,这是刚挖出来没浸过水的蛎黄,比菜场的品质好。他拿到慈溪一家家送过去,让亲朋好友尝尝鲜。他拎着牡蛎来到他大舅家,大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跟孩子们闲聊。先生说,大舅,我给您带了点蛎黄,您爱吃的。大舅瞟了一眼蛎黄,说,我尿酸有点高,已经戒海鲜很久了。先生摸摸头,讪讪地把蛎黄搁在桌子上。一会儿大舅又神采飞扬地说,年轻时海鲜我是最喜欢吃了。数九寒天还特意跑到宁海吃蛎黄,烧酒喝喝,蛎黄吃吃,真是惬意啊。这个肚皮,不晓得装过多少蛎黄。好好地聊着天,大舅忽然站起来烧水。舅妈问,你烧水做啥?大舅有点难为情地说,烧点热水凉着,一会儿好洗蛎黄。舅妈笑言,侬个馋痨胚!众人大乐。美味当前,大舅终究禁不住诱惑,破戒。

    蛎黄,这个“海中牛奶”,真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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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