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海 春笋好吃,但比这更吸引人的是挖笋。这不周末,两个老同学打来电话,说要跟着我去体验。 朋友A是镇海人,现随妻子住在江东,从小在高楼大厦中长大,是个地道的城里人。朋友B虽是本村人,却极少进山,据他说唯一的一次,还是几年前跟我一起去的。现在他已不住在村里,也算是半个城里人。 下午两辆车四个人带着三把锄头,就出门了。B说他家竹园近,先到他家山上转转。下了车,轻装上阵,没怎么爬,B就开始喊累了,说让我走慢点,他们快跟不上了。这里忘了介绍,四人中还有个女的,是A的妻子。笋还没开挖,山已给他们上了一课。朋友A说:“人不锻炼,年纪轻轻,也要开始说爷爷辈的话了——老了。”两个男人大倒苦水,让人没想到的是,A的妻子却一声不吭地跟着。 到了山腰,进了竹园,我问B:“你家竹园在哪个位置?”他摇摇头,说他从没来过,唯一的一次挖笋,还是跟我去的。现在的年青人大多这样,不知道自己家的山在哪了。我听了,问:“那你是叫我们来找你家竹园的,还是跟你来瞎刨——偷笋啊?”B说:“莫急,我妈说了,就在这里,竹子上写着我爸的名字。”好在后来遇到管笋的大爷,他带我们去的。这是山给他们上的第二课,年青人除了吃喝玩乐,不能忘了祖上留下的东西。 在他家山上转了几圈,发现他家的竹园像围脖,面积少,土壤也不肥沃,所以好笋不多。个把小时后,我们又转移阵地,去了我家。 到了我家,在这块平整四方、几亩大的竹园,他们跃跃欲试,想大展拳脚。但现实是残酷的,这是山给他们上的第三课,希望他们能够了解什么是一个合格的山民,甚至真正读懂它。一个人对于山的了解,并非总是无用的,比如这块竹园,我就知道哪块地出的笋多,哪块地出的笋大。因为我知道它们是肥沃还是贫瘠。当然作为一个新来者,从竹子的长势和下锄中,你也可以感知到这些。但对于他们而言,就有点瞎子摸鱼——碰运气了。 在我的指点中,他们有了一些收获,但对于怎么找笋、怎么挖,还是外行。找笋需要经验,也需要眼力好。春笋不像冬笋,刚刚拱出头的笋很多,宁波人喜欢叫它“黄泥拱”。此笋笋尖金黄,在黄泥中细细分辨,还是能找到。还有一种找笋方法,就是看笋苞——平整土地的表面微有隆起,苞上像火山口沿四周炸裂。用这种方法找笋,难在分辨真假苞,因为有些苞是人踩出来的,有些是别人找笋后无意留下来的。一般有经验的山民进了竹园,不会乱走,怕的就是把假苞踩出来,把真苞踩没了。朋友听了,频频点头,开始留心脚下。道理谁都懂,但做起来就难了。他们在实践中慢慢摸索、领悟着。后来,我被朋友的妻子调侃为“风水大师”,不时被她喊去看“风水”。 渐渐地,竹园传来他们的尖叫:“找到了!又找到一株!”而B也有他的生存之道,一路跟着我,我找到了,他刨,刨到后面,最后几下就又交给了我。最后断根、掘起的一刹那,他们调侃说把最后的快感给了我,就如钓鱼起竿的那一刻。 我发现,他们挖笋总是把笋周围的泥全挖了,刨得跟弹坑似的。一问才知,他们根本不知怎么挖。挖笋关键要会找根:通俗讲就是笋头弯哪儿,根就在哪儿。把笋头弯的那边土刨了,刨到近根处,一锄头下去,就可将整株笋掘起。假如方向错了,除非拦腰截断,不然力气再大,也挖不起来。因为笋长出来的时候有个弯度,方向错了,是断找不到根的。后来朋友按我的方法一试,说:“真准,都省了三分之二的力。” 挖笋,有些东西可以教,有些东西教不会,比如人与锄头表现出来的默契,是靠人长时间训练出来的。这方面他们最差了。一个没怎么挖就累了,还有一个就是无法做到指哪打哪。锄头贴着笋挖,怕把笋挖破;离得太远,又浪费力气。他们大叹,这里面技术含量太高了。人熟练驾驭一把锄头,最精彩之处表现在断根的一刹那。锄深了,没锄到根;锄浅了,一棵笋就给你浪费了。所以每遇到大笋,他们都叫我,因为他们手抖、心虚、没把握,毕竟破相的笋,没法送人。 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表示:这是愉快的一天,他们跟着我品味了不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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