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美有多种多样,既有祈盼时光静好,嘴角含笑的清浅之美;也有追求新鲜快意,喜欢恣意洒脱的热烈之美,但能将这两者合而为一者,并不多见。虞宵是难得的能一面在头脑中构筑一份童真的乌托邦,又能在现实中进退得宜、饮下风霜而依旧笑得热烈的女子。 在虞宵的上一本散文集《浮萍上的蜻蜓》中,她曾深情记述了“四季分明,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温润,水源充沛”的家乡,记述了与她血脉相连的一众连山亲友;而今时的这本《越人城记》,则将记忆铺展成了一条长长的线,一头连着童年时的连山时光,单纯、质朴、快乐,一头连着长大后的深圳岁月,百味杂尘,悲喜参半。书中,除了延续她一贯干净明朗的写作风格外,又多了几许厚重,多了几分对城市、乡村变迁,对人的命运起落的思索,以及对万物生灵的一种悲悯。 作者的笔不停地在连山与深圳之间切换,一会儿是儿时光景,旧时记忆,一会儿是打工生活,情感经历;一会儿是因他人他事生出的人生感悟,一会儿是为一猫一狗一石一虫生出的悲悯之心。初看似零乱,但串连起来之后,我分明看到一个明媚的女子,穿梭在人生的风雨间,顾盼流连,慢慢地品饮生活、感恩生活的样子。她怜惜荧火虫在城市生活的苦“一顿荧光狂欢后,留下一地虫尸,无人怜悯”,又感叹城市侵袭,造成的自然的生灵涂炭——“这里曾遍布大湖大江……如今这些物种多样的地貌正以惊人的速度悄失”。她也写自己与兄长的兄妹深情,“我仍记得,每到放学之际,哥哥就早早来到幼儿园,小手扒在铁门上,眼巴巴等着妹妹的班级下课,等着妹妹跑出来,欢快地叫着‘唔哥、唔哥’” 。 在虞宵的文字中,有种别样的音乐质感,古语、俚语交错,方言、普通话杂糅,如山泉叮咚,如音符跳跃,读来别有风味。也许这就是虞宵引以为傲的来自家乡母语“盖世无双”的馈赠吧。 印象最深的是作者笔下的清远洗发妹,技术一流,身材标致,却永远都落落寡欢,心事重重,与同店的发廊仔、发廊妹格格不入,但她却是这个流水的营盘中不变的兵,老板换了几任,店名换了几次,她依然在这里做着自己的事。而在作者与之渐渐熟悉后,才知道这样做着辛苦营生的打工妹,也是伤心人,嫁了个好吃懒做的男人,才让她宁可一人身在异乡,承担起为一双幼子提供生活费的责任…… 深圳就是这样,它仿若不是独立的一座城,与它城、它乡,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知道是谁供养着谁,是谁支撑着谁。深圳对这个洗头妹而言,不过是我许你一处庇身之所、疗伤之地,而你许我青春,许我劳动,供养这座城市的繁华。而对如虞宵这样舞文弄墨的女子而言,是我许你光怪陆离、许你大千万象、许你创作空间,而你许我文字、许我记忆,为我从别人忽略的角度著书立说,记下我曾经的“年少轻狂”。 作者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深圳,既是各路精英也是牛鬼蛇神云集之所在,这里每天既上演着精英们创造财富的神话,也有无数凡俗人的油盐生活。此外,在城中村、在出租屋、在城市的缝隙角落,还上演着很多灰色的故事。虞宵并不避讳这些,用极为坦诚的笔触,写下了那些背街角落的风月故事,写下那些交织着暧昧与欲望的城市另一面。在深圳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通往天堂的路,需要机遇、才华与勇气,更需要艰苦打拼;但通往地狱的门却是随时敞开的,只要你放纵、懈怠、随波逐流。 作者在书中,亦对自己家族的一些伤痛,进行了克制性的书写。不论是当年家庭的变故、兄长的遭际,以及作者自己外出求学飘泊深圳,步步向上的经历,哪一样又不是与这个时代紧密相连呢?时代左右着人们的命运,而城市又在塑造着我们每一个人。 于个人而言,过往就是用来感恩、原谅和回忆的。虞宵无疑是爱上了深圳这座城,爱上了这里的柴米油盐、凡俗生活,爱上了这里过去二十余年的风云激荡,爱上了这座城市的不完美,也更爱上了它未来的无限种可能。但我想,她最爱的应是这座城市为她量身定做的它今天的模样吧。 (《越人城记》花城出版社2017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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