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常平 那年春天,父亲在老家前面的小屋边种了一排篱笆豆。 小屋极小,挨着别家的山墙搭的,大约5平方米,又极低,得低着头才能进,一直作杂物间用,十几年前已废置。那年的前一年,台风刮倒了别家的山墙,其主人也没有立时重建的打算。山墙一倒,小屋失去了依靠,父亲也没有修复它的意思,大概是嫌小屋太小太陋了。 那年,父亲清理了倒塌了的山墙根,种上了一排篱笆豆,又在豆边插几竿竹梢,好让篱笆豆爬藤。 那年暑假,我回到老家,见篱笆豆已爬满了小屋的顶。在老家的前间吃饭,抬头看去,满眼是绿。那天早饭后,父亲戴着老花镜看书,母亲一把竹椅门边坐,我挨着母亲站着。母亲顺着我的目光看着满眼的绿,笑着对我说,水缸北边的空地,你大姐小时候种过好多满堂红(凤仙花),那时多少好看啦。说完,母亲一脸的神往。老屋的檐口汇入水缸的“天水”,在我儿时清凉甜口,能舀起来直接喝。那块空地也就3平方米,自我懂事起,它一直就是空地。我与大姐差11岁,我的童年里,大姐已是大人了。我们村里的女孩喜欢摘了满堂红的花和叶子,与明矾捣在一起染指甲。我大姐种满堂红,自是为了染指甲。在我极幼小的时候,大姐曾采来别家的满堂红捣好后用豆叶包在我的指甲上,那时的喜悦至今还在。母亲说的该是近五十年前的事儿啦。 那年十一,我回老家看父母,见爬满屋顶的绿已开满了浅紫的豆花,一串串一枝枝,数都数不过来,引得许多蜜蜂、蝴蝶和不知名的小飞虫嗡嗡营营地闹。而父亲对着自己营造的美丽,似乎不为所动,还是一副老花镜,饭前一本书,饭后一本书。父亲说,年纪大了,书看过就忘记,不像年轻时看一遍,一辈子不会忘记。父亲看的都是演义,我们兄弟姐妹都是听着父亲的演义长大的。我问父亲篱笆豆要不要施肥,父亲说,种时已下足了底肥,篱笆豆贱,只需旱时浇点水就行了。说完,又捧起了书看。父亲爱看书的习惯影响着他的每一个孩子,我们家重视读书,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元旦时我回老家看父母,见小屋顶上已干干净净,篱笆豆的故事似乎从来没发生过。母亲说,篱笆豆长得旺时,隔一天能采一次。自己吃不了多少,绝大多数送人了,剩下的都收了晒老豆。母亲边说,边拿出收在罐里的篱笆豆让我看。我问父亲,下一年还种否,父亲抬起看书的头说,还要种的。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种篱笆豆的高手。儿时,我每年都见父亲在老屋后的院子边种篱笆豆。童年的记忆里,夏秋时节总开满了一篱笆浅紫的豆花,秋天的饭桌上总会有一碗母亲清炒的篱笆豆。后来我出外求学,又一直在外工作,竟多年未见儿时见惯了的篱笆豆。 父亲是农家的好手,除了一年四季田里的作物,父亲还能做泥工、厨工,能一把剪刀裁衣服,甚至还能妆成大花脸,上草台班演戏。而我却只能一支粉笔,教教书,仅学得父亲爱书的习惯。 但那年以后,父亲种篱笆豆的愿望竟没有实现。因为第二年,那倒了的山墙被重新扶了起来。 我想问父母讨几粒篱笆豆的种子,种在我咸祥家的院子边上,让它沿着院子的墙,开一院子花也好。但后来因种种琐事,竟忘了向父母讨要。 我的篱笆豆的梦,竟没有实现。现在,母亲离开我已近10年,父亲也近7年了。有时梦里见父亲种的篱笆豆,见着母亲指着篱笆豆笑,见着父亲戴着老花镜坐在饭桌边看书,一梦醒来,枕边都是湿的。 总第6326期 配图 汤青 投稿热线:essay@cnnb.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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