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妍捷

    “一天结束了，在人们都赶着回家的时候，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低沉并富有磁性的嗓音从影厅的四面八方传入我的耳朵，像一首安静的大提琴曲，只一瞬便拂去了我内心的焦躁。

    银幕里的开头画面定格在日本东京车水马龙的商业圈街头，即便已经到了深夜，一辆辆轿车依然闪着车灯排在立交桥桥头；大厦外墙变幻着色彩的灯光在不远处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画面一转，镜头里是小巷子旁的一排老旧居民楼，正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挂在一家一楼店面房大门两边的灯笼带来些许光明，勉强照出周围建筑的轮廓。一个男人，一身蓝色粗布，似居住在闹市的隐者，倚在二楼的栏杆。不一会儿，他捻灭烟头，转身回屋。楼下，店面里灯亮了。

    “菜谱只有这些，只要是我会做的，即使是菜单上没有的菜也可以点，这是我的经营方针，营业时间从深夜12点到第二天早上7点，被大家称为深夜食堂。”旁白还在继续，夹杂着悠扬的背景音乐，镜头移向这家叫作深夜食堂的餐馆墙上，手写的“猪肉汤套餐、600元”等字样的十张纸条上下并排，整齐地贴在一起。帘布的另一边是厨房，蓝色的幔布遮住了正在做菜的男人的脸，偶尔有煎熟的食物发出“滋滋”声。精心处理过的特写画面中，一双手正安静地处理着白萝卜，然后把洋葱切片，几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摊进中等大小的浅口铝锅底部煎至微白，再依次倒入胡萝卜、白萝卜、洋葱、豆腐，加水没过食材，筷子慢慢在锅里搅拌，掐着火候放入调味料。另一个煤气灶口，平底锅上散开的蛋渐渐成形，铲子小心翼翼又干脆利落地将蛋皮一段段卷起，翻面。猪肉汤，鸡蛋卷，它们不是什么大菜，却串联起整部电影人物的出场和故事的走向。

    是的，如同深夜食堂的老板自己评价墙壁上的菜单那样，电影《深夜食堂2》里出现的每一种食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其实，每样吃食隐隐对应着点餐者的人物形象和性格；或者，都会引出一段很有人情味的故事来。对门荞麦面店的老板娘高木圣子有一次来深夜食堂点了一碗鸡蛋烧。生的鸡蛋黄流入纯白的米饭里，倒一点点酱油，和着饭粒搅拌均匀，再送入口中。很简单的一道饭，圣子吃得很优雅。圣子自丈夫去世后一直管理着荞麦面店，十七年来她依旧柔和却添了几分坚强。圣子一边照顾生病的婆婆，一边操持面店，还操心着“长不大”的儿子。某天不经意与沙织在深夜食堂相遇，圣子鼓励沙织坚持自己的爱情，突破年龄的阻碍追求幸福；后来发现沙织爱的那个小她十五岁的男朋友是自己的儿子时，坚决不同意两人在一起。当妈妈的角色占据圣子生活时，她的心好似被蛋液遮蔽的米粒，一下子当局者迷了。这则小故事快结束的时候，圣子去深夜食堂点了一碗荞麦面，却意外吃到儿子在外偷偷学做的面条。虽然面很难吃，只因为这份面里的每一根面条都包含着儿子要接手家业让母亲轻松的心愿，使圣子每一口都吃得感动。此时的食物，早已是添加了人生的悲喜。

    “你问有没有客人会来？客人还挺多的。”开篇的旁白这样说道。厨房外边的空位此时已经不多，他们是穿着黑色丧服为逝去亲人守夜的伤心者、是生活失意的苦恼者……都在落座吃饭后成了彼此熟悉的回头客——他们不全是主要人物，但每个故事开始的深夜，总能见到他们中的三三两两，吃着，谈着，衔接着故事的前奏和后续，贯穿起全部内容。而小林薰饰演的老板，我也很难说他是主角，至少他在电影里褪去了一般故事中主角的套路。他手艺好，但话不多，镜头也少。他是老板，时刻坚守着老板的本分，保证菜肴的品质；偶尔他也会充当食客的朋友，比如给编辑赤冢范子指点关于“穿着日常衣服的自己，和穿着工作服的自己，哪一个是真正的自己”的迷津，比如将二楼的房间租给警察用作监视嫌疑人的处所。一张有故事的面孔背后，是活得越来越清醒的节奏。

    就内容而言，电影《深夜食堂2》是三个不相关的简单故事的结合，节奏缓慢，没有出人意料的情节，也没有大起大落和曲折离奇。我猜中了开头，猜中了结尾，甚至猜中了“爱、责任”这种单纯的主题。唯一没有猜中的是，我仍然被这样的“小品文”式的故事打动，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部多么富有烟火气的电影。来吧，夜深了，来这里吃一点吧——幸福其实可以变得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