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年珍 宁波才子柴隆的《宁波老味道》一出,吃货们传看之余,点评道:看得口水嗒嗒滴。可见,味蕾的记忆,是深入骨髓、入脑入心的,否则,何以山珍海味,也难敌老母亲厨下的一顿家常饭?而我们对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格外钟爱,很大层度上也是因为它唤醒了味蕾的记忆。 我到宁波有十多年了,味蕾早已习惯海货的咸鲜,但居家做煮妇时,若要精心做几道菜犒劳家人,煮出来的饭菜必然是故乡的模样。偶尔出门觅食,首选的餐饮店也多是川菜馆、衢州菜馆,以其香辣程度与故乡的口味最为接近之故。当然,这并不是故乡的味道。 故乡地处江汉平原腹地,汉水之北,古称“沔阳”,上世纪八十年代改县为市,称“仙桃”。每逢自报家门时,新朋友总不免好奇,以为我们那里跟奉化一样,盛产“仙桃”,其实不是。故乡人饮食,虽也是无辣不欢,但故乡最出名的菜,却是以清淡甘美出名的“沔阳三蒸”。可惜在宁波吃不到,大约是因为做法过于单一,又因为木甄能一次性蒸熟十数道菜,所有菜肴皆须同时出甄,且一定要趁热吃,方不失风味之故,因此很难得到饭店的青睐,况且这般做法,貌似也很难展示大厨的水平。但在我的故乡,“沔阳三蒸”却类似“红膏炝蟹”在宁波菜中的地位,那可是逢年过节招待贵客的必备菜肴。 “三蒸”,顾名思义:蒸肉,蒸鱼,蒸菜。其实,以故乡物产之丰富,三蒸又因食材之不同,可细化出数十个品种来。比如“蒸肉”,只是泛指肉制品,常见的是蒸五花肉、蒸仔排、蒸牛肉;当然,鸡、鸭、兔、羊,无一不可上甄蒸熟;“蒸鱼”呢,最好的食材当属野生黄鳝了,其次是鲶鱼、青鱼,再其次才是草鱼,最不济的是白鲢鱼,但不管哪种鱼,蒸熟之后淋上精心调制的酸辣汤汁,滚烫上桌,都是色香俱全的美味,热气腾腾中令食客垂涎。 至于“蒸菜”,品种就更为繁多一些。这么说吧,凡是水分较少的菜蔬,均可按照习惯切好(如:土豆、莲藕须切成丁块状;红萝卜、胡萝卜须切丝;蒿菜、雪里蕻则要细细切成碎末;至于带豆,掐成二寸余许的段即可),洗净切好的食材伴上磨好的生米粉,加适量食盐拌匀,放进木甄里(现在图方便,大多换了不锈钢的蒸锅,类似街头蒸包子馒头的那种,但替换掉会呼吸的木甄,蒸出来的味道也就差远了)。 各种食材准备停当后,就可入甄了。不过,菜肴是不可直接放进木甄的,下面须铺一层煮至六七分熟、沥干了米汤的米饭,米饭上面铺上各色拌好米粉作料的菜蔬,最上面一层则铺上各类肉食。食材上甄后,母亲还要拿二尺余长的特制竹筷,在甄里插出一些气孔来,以免食材受热不均不能同时蒸熟。等一切就绪,然后拿一口大铁锅,反扣在甄上,余下的就是灶里要添劈柴、加大火力了。 因为食材均是生的,数量多、品种繁,而且隔水蒸熟,故需要的时间比较长。若是冬季,蹲在灶头添火加柴,倒真是个不错的活儿,夏天需另当别论。一边是灶下猛火蒸煮,一边是甄上蒸汽腾腾,直到鱼肉蔬菜的香味溢满厨房时,灶里便可减为小火了,倘若此刻灶里头还有没烧过的大劈柴,是需要夹出来的,否则时间蒸过了,食材失去应有的水分,味道是要大打折扣的。 等平日远庖厨的父亲把杯筷碗盏都铺排停当了,香气四溢的各色菜肴马上就可以出甄了。 这时候,母亲往往先在厨案上放一只平时闲置的大木盆,揭开倒扣在木甄上的铁锅,把木甄端起放置在木盆中,然后把锅里的热水舀到盆中,让它发挥余热,为木甄继续保温。同时,母亲又舀出早就熬好的高汤,迅速做出一锅汤汁来,里面根据不同菜肴的口味,分别飘着黑木耳、韭黄、香菜、葱花之类,只等蒸菜上盘后,根据需要淋上汤汁。 我们兄妹几个呢,早就拿着洗净的盘子,在一旁等着母亲把一层层的菜肴夹起放在一只只小扣碗里,适当压紧,然后反扣进盘子,一盘漂亮的蒸菜就初具形态了,等所有菜肴上盘,揭开扣碗,配上浇头,淋上汤汁,就愈加惹人垂涎了。我们常常是端着菜肴忍不住咽口水,等所有菜肴上桌,母亲也把灶头略一收拾,端坐上席之后,一家人方举杯共庆。 不足的是,蒸菜大多分量十足,又极易入口入胃,不到三五分钟,也就饱了。以吃饭时间之短,对照之前准备各类食材,到上甄蒸熟、起锅装盘耗时之长,觉得做饭简直就是一场盛大的仪式,吃饭不过是这场仪式的尾声罢了。所以,故乡“三蒸”虽美味,要在饭店做,厨师怕是不乐意的。但它无疑更适合家庭,更适合母亲以爱心在灶头的熊熊烈火中精心烹制。 时至今日,每逢节假日回乡小住,不论冬夏,母亲必洗了木甄,蒸出一甄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来,我们边吃边聊,往昔就在味蕾中复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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