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龙虎 通常来说,割稻是农家的孩子最早掌握的农活技巧。因为双抢时节,不仅仅是“鸡叫出门,鬼叫进门”,延长了劳动时间,而且还全员动员,男女老少都下田。双抢中,最简单的农活就是割稻,我十三四岁就开始割稻挣工分了。 家乡的割稻、割麦都不用镰刀,用一种带齿的月牙形的农具——“沙尖”。头一年的冬天,拉沙尖的师傅挨家挨户上门来收割钝了的沙尖,第二年早稻开割之前,拉得锋利如新的沙尖又送到了各自的家中。 割稻,就是用沙尖将水稻的根部割断,顺手在身后码放成堆。割稻者弯着腰、撅着屁股,随着“嗖嗖嗖”的割稻声,他们的面前是挂着金黄色稻穗的直立的稻秆,身后却是一截截短短的稻茬和一堆堆横放整齐的稻捧。割稻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只要耐得住弯腰就行,割几行就直腰何时能割到头?一定要坚持一埭割到头,割到田塍再直腰。 割稻的另一个环节是脱粒。我经历过三种农具的脱粒。一种是稻桶脱粒,由稻桶、遮粮、扎篱组成,那时人小,我只会割,不会打稻。一种是用脚踏的打稻机,分单人打稻机和双人打稻机。脚踏打稻机要手脚并用,是割稻中最累的体力活。那时候,生产队割稻分操作组,人员自由搭配,一般劳力相当、关系融洽的人组合在一起。记得我最初的搭档是其根和两个女孩,都十五六岁,其中一个女孩后来成了我妻子。我们也学大人的样子,割倒一捧,将沙尖插在未割的稻根子边,从泥水里捋起稻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打稻机,脚使劲地踏,等打稻机的滚轮快速转动了,再将稻捧伸进去。最难的是拖打稻机。因为打稻机桶中有谷,在烂泥中陷得很深,我和其根拉,她们推,很难移动。毕竟人小力气单薄。拉的人弓着腰,头几乎要触碰到田水,推的人因为全力在推,等打稻机被拉出泥坑突然快速滑行的瞬间,常常会扑倒在地,弄得全身是泥浆。与其他操作组一样,凭挑到晒场的稻谷分量记工分,工分也不比其他的同龄人少。还有一种是电动的打稻机,省了脚踏,操作组也变大了,大人只管脱,妇女、孩子只管割。拖电动打稻机更累,稻桶一侧多了一只沉重的电动机,拖的时候还要有人收放皮线。电动打稻机脱粒,省了一份力气,多了一份危险。湿漉漉的开关常常会冒出火花,收放皮线时,也因为可能漏电感觉手发麻,总是让人担惊受怕的。 上午的八九点钟,田塍上陆续出现了拎着竹篮的人,大多是十来岁的孩子,也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掀开竹篮上的毛巾,里边除了一碗点心还有一壶茶。点心以面条和泡饭为主,家里经济条件好一点的是大饼油条。泡饭就不用说了,面条的做法也很简单,放一点酱油是咸面,放一点糖精是甜面。那时候的食糖是凭票购买的,普通人家只能用糖精下面。 中午了,河塘上车盘头的楝树上,知了叫得声嘶力竭,头顶的太阳像火倒下来一样。挑着谷担到晒场,等仓库保管员岳田伯过了秤,满身泥浆的我们就扑通一下跳进了河里。夏天的河水浅,田头回来的人多,河水都已经洗成泥浆了,没等走进家门,干了的皮肤上依然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泥斑。只有在水库放水的时候,泡进河里才会感到清凉,才会洗得稍微干净点。 最可怕的是,上午刚割完稻子的田下午要翻耕,这块田的稻草正好分给我家,本该可以回家吃饭了,这时候就不得不重返稻田,忍着饥饿,踏着滚烫的田水,一趟又一趟把稻草背到河塘墩。新鲜稻茬的割口,还时不时戳到脚底,即便流血也只能忍着,坚持把稻草背光。实在忍不住渴,就在田里把飘浮物往边上拨一拨,捧起田水喝几口。 双抢时节也有很适意很幸福的时光,那就是中饭后的两小时。狼吞虎咽般吃完中饭,拿一草席铺在地上倒头便睡,说实话,比现在躺在空调房间里席梦思上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下午两点多钟,门口响起了出工的哨子,拿起笆埭上晒干了的、上面还结了一层白白的盐霜的衣服,热烘烘地穿到身上,走向稻田,重复着上午一样的劳动。晚上收工,要等蠓飞虫乱撞你的脸,睁不开眼睛为止,这时候,月亮已经挂上树梢了。 如今,农业是机械化作业,也很少有农民会种双季稻,农村再也没有双抢这样热火朝天的场面了。但是,每到炎热的三伏天,当年双抢的景象仍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与妻说起,现在叫你去割稻还吃得消吗?她说:“人是靠磨炼的,时势让你割,你要吃饭就必须得割。”但不管怎么说,痛苦的经历也是财富,相信经过双抢的人,生活中不会再有不能吃的苦、不能逾越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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