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4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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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8月1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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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麦

    □蒋杰

    父亲把我领到一块地头,安排了几句话就走了,留下空荡荡的一片麦地。我愣住了:这么大的一块地,我得干几天才能收完呀?我该从哪里下手啊?“如果收麦的时候你嫌累,那么来年收成就不好。”爷爷经常这样说。是的,我不能喊累,今年一年我们全家人的口粮就靠这块地了,明年也是。但是我总可以选择从哪里开始吧。我从地的南头走到北头,大体丈量了一下,一边啃着大饼,一边心里默默地估算着。今天这一整天,这块麦地就是我的战场,我的武器是一把镰刀,还有一壶凉白开和两个又干又硬的大饼。

    我最终决定从小洼地开始这一天的劳动。麦黄的时候,几乎就是一眨眼一转身的工夫,一块地一道梁一座山就都黄了,根本不留给你选择的机会。我站在地头的时候,整块地还在熟睡,月亮还在头顶。我蹲下去的时候,像是惊醒了梦中的麦子,麦浪一层一层荡漾开去,又像是幼儿园里欢笑着捉迷藏的孩子。我轻轻抚摸着麦穗,像是一个孩子轻抚母亲的秀发。

    麦地不小,我一蹲下去麦地就把我藏起来了。风往一边吹的时候,麦穗沉甸甸涌向我。风往另一边吹的时候,我的眼前又全是亮晶晶光闪闪的叶子。都说是风把麦子吹熟了,我想,也是风,在我们的脸上吹出了皱纹,让我们变老,变得越来越经不起风吹。

    麦熟时节,整个麦地里弥漫着一缕一缕麦子的芬芳,若即若离,时远时近,和着泥土的清香。左手拢齐,右手下刀,小心地堆放,扎捆……对于收麦,我是一个绝对的行家,我甚至知道怎样放置麦子们会感觉舒服,我也心里舒坦。

    每一次割完一垄麦,我就从地头站起来看看天,看看剩下的麦子,顺便喝一口水或者发呆几分钟。爷爷说一个人干活最累,那是因为没有一个人和你说话,没有一个人会超越你或者会被你超越。这是最糟糕的。记得小时候,我一个人到山里去割草,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割满一筐——过那么几分钟我就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经过,有个人说说话也好啊。四周静悄悄的,我干咳了几声,只听见山那边远远的地方传来回音。

    麦地里窸窸窣窣地响,我站起身,以为一只野兔或者一只狐狸。我手里提着镰刀,蹑手蹑脚地循着声音走过去。走得很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窝野鸡。我怔住了。领头的野鸡已经发现了我,敌意地远远看着我,时刻准备着发起进攻的样子。我站在麦垄里犹豫不决,手中握着的镰刀却慢慢松开了。我倒了半碗水放在麦地里。走吧,趁着天还没大亮就离开这片麦地吧,因为天一亮这块里的麦子就收了,你们就没有掩护喽。野鸡家族看也没看我的水碗,嘎嘎叫着一溜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块地里有一座旧坟,不知是谁家的,好多年了也没见过有人来添土焚香过。我每一次半跪着经过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看上一眼。一个人死了,就像一季的麦子收进了粮仓。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坟头,拿出水和干粮,掰几瓣干粮放在坟头,往坟头倒点水——可怜的人啊,死了,连他的亲人也忘了他!而对于我来说,坟头这棵半死不活的树正好给我提供了一个避暑的好地点。

    天微微地暗下去的时候,我开始收拾散落在麦地里的麦捆。白天的时候大伙儿都忙着干活,谁也顾不上和谁打声招呼,月亮上来了才清楚看见。忙了一整天,该回家了,就听见山梁的这头有人喊一声,那边有人应一声,才知道原来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在麦地里。难得赶上今年这样一个丰收之年,收麦就像是一个最隆重的节日,也更像是一场战斗。

    父亲说,收麦的过程就是从鸦雀嘴里夺食的过程,但是你要记住不能收得太干净。太干净了,鸦雀就没得吃了。我把麦捆认真地垛好,又特意留了一捆放在顶上。鸟儿们,希望来年还经常光顾我的田地,吃掉那些可憎的害虫。更希望,明年还是这样一个丰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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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