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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8月20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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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随笔

花鸟虫兽,有情且美

——从博物的角度读《聊斋志异》

    张海华

    《聊斋志异》一书,在中国可谓妇孺皆知,但很多人对聊斋故事的印象,往往只停留于鬼狐之怪谈,甚至下意识地将其等同于恐怖、荒诞之文,我想作者蒲松龄若地下有知,必大声叫屈也。

    在我看来,聊斋乃是一部千古少有之奇书,无论从文学、美学、社会、政治、心理学等任何一方面,均可作深入的研究。近20年来,我读聊斋,不知多少遍,每次读都有不少感悟。而近日揽卷,忽然发觉,如果从博物这个“冷门”的角度读聊斋的一些篇章,也别有一番味道。

    蒲松龄在小说中善于描写相关精怪的原物种之特征,可谓惟妙惟肖,而又不露痕迹。如《绿衣女》说的是由绿蜂所化的女子与男子交往的故事,文中说她出现时“绿衣长裙,婉妙无比”、“腰细殆不盈掬”,其歌声则“声细如蝇,裁可辨认”,“静听之,宛转滑烈,动耳摇心”。同样是写人与蜂的情缘,《莲花公主》中说到男子梦中进入一处王宫,那地方“叠阁重楼,万椽相接,曲折而行,觉万户千门,迥非人世”,宛然便是蜂巢。

    《竹青》的主角是乌鸦。饥饿濒死的男子变为乌鸦后,其视角就马上变成了“鸟眼看世界”,颇为有趣:“振翼而出,见乌友群集,相将俱去,分集帆樯。舟上客旅,争以肉向上抛掷。群于空中接食之。因亦尤效,须臾果腹。翔栖树杪,意亦甚得。”与雌性乌鸦竹青婚后,曾返老家。“归家数月,苦忆汉水,因潜出黑衣着之,两胁生翼,翕然凌空,经两时许,已达汉水。回翔下视,见孤屿中,有楼舍一簇,遂飞堕。有婢子已望见之,呼曰:‘官人至矣!’”

    《阿纤》一文,写的是老鼠精阿纤与人的婚恋故事,情节曲折动人,读来非但丝毫不觉有嫌恶之感,反而对总是在猜忌的男方家人心生鄙视,而对勤劳又清高的阿纤充满同情。文中对于老鼠善于囤积的天性写得极为自然:“阿纤出私金,日建仓廪,而家中尚无儋,共奇之。年余验视,则仓中盈矣。不数年,家中大富。”

    《葛巾》与《香玉》,均为以牡丹为主角的名篇。以牡丹所化的美丽女子与人相爱,故事尤为“香艳”,一如花香之浓烈:“玉肌乍露,热香四流,偎抱之间,觉鼻息汗熏,无气不馥。”(《葛巾》)可惜男子后来“疑女为花妖”,导致姻缘破裂。

    以上所举数例,均为常见物种。聊斋故事中,还有好多篇以濒危物种(当然,是以现代的情况来看)为主角的。最有名的,当属《白秋练》。故事说,商人之子慕蟾宫跟随父亲做生意,留守在泊于洞庭湖畔的船中,终日吟诗,结果与同样爱诗的女孩白秋练相爱。婚后回老家,“女求载湖水。既归,每食必加少许”.后来重返楚地,“至湖,不知媪之所在。女扣舷呼母,神形丧失。促生沿湖问讯。会有钓鲟鳇者,得白骥。生近视之,巨物也,形全类人,乳阴毕具” 。

    这“形全类人,乳阴毕具”的白骥,即白鱀(音同“即”)豚,文中对其特征的描述是准确的。原来,白秋练母女,乃是白鱀豚所化。湖边所得之白骥,就是白秋练的母亲。于是,慕蟾宫夫妇将其救下。

    蒲松龄曾出游江淮,充当幕宾,很可能曾亲眼见过白鱀豚。

    白鱀豚是一种生于长江中下游流域的小型鲸类,为珍稀水生哺乳动物,有“长江女神”之美誉。该物种在历史上并不罕见,古书中多有记载。但近几十年来,其种群数量急剧下降,目前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且已被宣告为“功能性灭绝”。

    《聊斋志异》中还多次提到“猪婆龙”,即扬子鳄。书中有专门的短文描述之:“形似龙而短,能横飞;常出沿江岸扑食鹅鸭。……一客自江右来,得一头,絷舟中。一日,泊舟钱塘,缚稍懈,忽跃入江。俄顷,波涛大作,估舟倾沉。”另有小说《西湖主》,讲述了有人在洞庭湖救了被射中的猪婆龙、后获报恩的故事。

    扬子鳄是一种古老的爬行动物,曾经分布广泛,在蒲松龄的时代还是不难见的。但近些年来,扬子鳄的栖息地迅速丧失,仅分布在极狭小的地带,属于极度濒危物种,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禽侠》说的是鹳鸟复仇的故事。开头说:“天津某寺,鹳鸟巢于鸱尾。殿承尘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鹳雏团翼时,辄出吞食净尽。”后来,一只“翼蔽天日”的大鸟被鹳请来复仇,杀掉了蛇。

    这里提到的鹳,即东方白鹳。这种鸟有个习性,即喜欢筑巢在屋顶等高处;《诗经》中也有“鹳鸣于垤”的说法。垤(音同“叠”),土堆也。文中的“鸱尾”,是指古建筑屋脊两端的饰物,以外形略似鸱(音同“痴”,指猫头鹰)尾,故称。

    由此看来,至少在清朝初期,东方白鹳数量还比较多,甚至会在寺庙顶上筑巢。但现在呢?这种大型涉禽已属于濒危物种,也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花姑子》是聊斋名篇。在小说中,安幼舆因“曾于华山道上买猎獐而放之”而获报恩,并与花姑子相爱。其中有这么一段话:“安与同衾,但觉气息肌肤,无处不香。问曰:‘熏何芗泽,致侵肌骨?’女曰:‘妾生来便尔,非由熏饰。’安益奇之。”

    花姑子天生奇香,就因为她是“香獐”所化。这里的“香獐”,实际上不是獐,而是指一种麝,跟獐一样均属小型鹿类。但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即只有雄麝才能分泌麝香,故花姑子不应有此浓香。看来蒲松龄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问题。当然,这并不影响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只是,现在看来,正由于麝香是一种所谓的名贵药材与香料,因此给麝招来了杀身之祸。如今,由于其野生种群数量极为稀少,麝也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蒲松龄一生,失意科举,但心头并非一片冰冷,反之,他始终保持对世事与万物之理的好奇,对搜集来的各种奇闻轶事进行艺术加工。正如《聊斋自志》中所说:“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在他笔下,不论女鬼妖狐,还是花鸟虫兽,往往有灵、有情,且美丽。而从生态的角度看,曾经有那么多美丽的生灵,如今却都到了绝灭的边缘,岂不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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