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弹涂就是跳鱼,宁海人也叫弹胡,也有人叫泥猴,它在滩涂上乱蹦,跟猴子在树上跳来跳去倒也相像。它是鱼类中唯一能离水在陆地上活动的鱼。它头大略扁、双眼凸出、嘴阔,灰褐色的身体布满花斑,腹鳍已经演变成了吸盘,能附着在礁石上。 海边的人特别豪爽、大方、重情义。我儿时吃的弹涂干,就是海边人送的,品质特别好。有一个海边人嫁到我们隔壁村,她文静腼腆,皮肤白皙,说话轻声轻气,跟我妈妈很要好。她回娘家总会给我家捎些海货,弹涂干、鱼干等等。弹涂干是用稻草烘干的,有股子稻草的香味。烧冬瓜或丝瓜汤时放一把弹涂干,有点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汤的味道立马变得无比鲜美。弹涂干炖豆瓣酱,也很好吃,吃完弹涂干,剩下豆瓣酱拌饭。 有一次婶婶居然带回活的弹涂,她揭开盖子,弹涂挤挤挨挨在木桶里,所有的弹涂都睁着眼睛头朝向北方。两只往上凸的小眼睛很有神,它还有眼睑,一下一下眨巴着眼睛。这小眼神,很是呆萌,简直让人着迷!大概长途跋涉,它们有点晕,揭开桶盖时很安静,少顷就噼噼啪啪跳将起来,我们怕它们跳出桶来,赶紧盖上,但又想看,舍不得走开,母亲就拿了一把米筛,我们隔着小洞洞看。婶婶说要教妈妈做“弹涂钻豆腐”。就是把弹涂和豆腐一起熬汤,弹涂受热钻进豆腐,煮熟后,白的豆腐,黑色的弹涂,绿色的葱花,极具美感。我们那张淳朴之极、没尝过好东西的嘴巴,喝一口鱼汤,简直就是人间至味。多少年过去,弹涂的味道还在嘴边萦绕,那位漂亮婶婶的俏模样总在眼前晃动。 海边人的话也三句不离海,带着浓浓的海腥味,别人听着,如坠云雾。他们说一个人难以捉摸,就会说:“三不出的泥螺。”见小孩好动,就会说:“这个小孩,泽鱼潮头疯。”看见一个人外强中干,就瞥一眼,悄悄递上一句:“茄皮绿壳。”绿壳就是海盗。有人上当受骗,他们就会说:“哈哈,弹涂落竹筒。” 到底什么是弹涂落竹筒呢?这个就是一种诱捕方式,是海边人的大智慧,设局引弹涂入瓮,叫放弹涂。每当退潮后,赶海人乘海马(海涂上的一种交通工具,也叫泥马)载上百个竹筒,飞快地朝弹涂出入处驶去,一路上见到弹涂洞先封口,在旁边用竹筒插入泥中,然后用手指把洞口抹一下伪装起来,使得竹筒口很像弹涂洞。为了寻找到自己安放的竹筒,他们常常会在竹筒边做个标志,就是在洞口划上一个圆弧。封弹涂洞、插竹筒、抹泥封口、划圆弧做标志,这些动作他们做得飞快,一气呵成。这样一路放过去,等竹筒全部放完,赶海人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看碧蓝如洗的天空,乘着海马得意地离开滩涂,在岸边喝点水,吸口烟解解乏,等待弹涂自投罗网。见滩涂上阒无人迹,弹涂以为安然无恙,它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探头探脑钻出被封闭的洞口,在周围活动、觅食、嬉闹。吃饱,玩好,它回洞时,就会误入埋好的竹棍筒,一头坠入竹筒,就怎么也出不来了,那就“弹涂落竹筒”啰。 过去的弹涂大多是野生的,现在养殖的多。宁海越溪的滩涂特别适合养弹涂,每年还会搞“跳鱼节”。滩涂一块块,像一丘丘做好的秧田,但不播种子,放的是弹涂苗。弹涂塘上像帐子一样罩着一些黑色的格子丝网。我觉得好奇,有大棚蔬菜,难道也有大棚弹涂?养殖户说:“这是为了防止海鸟把弹涂吃了,白鹳特别喜欢吃。” 弟弟是个可爱的老不大,他笑着问我:“昨晚意大利人指着弹涂问我这叫什么?你知道我怎么告诉他吗?”我说:“你中文溜,英文也捉急。”他大笑着说:“哪里!我可厉害了。我告诉他这叫‘jump fish’。”这急中生智的中式英文倒也有趣。林斤澜先生是温州人,他曾请他的作家朋友吃弹涂,可是他们不识货,硬是说林先生小气,用泥鳅糊弄他们。林先生解释说这是海里的鱼,泥鳅是淡水里的,他们根本不相信,说:“要不就是品质稍微好点的泥鳅。”把弹涂误认为泥鳅,我们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远离海洋的人倒也可以理解。 宁海人幼儿开荤,作兴吃弹涂,说是“吃弹涂开荤,小孩子摔倒头不着地”。我觉得或许还有另外一层寓意,弹涂它是水陆两栖的,它面对潮涨潮落、逆境顺境都能坚强面对,父母希望孩子长大也能像弹涂一样活得坚韧、健壮,整天活蹦乱跳,充满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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