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

    昨晚上，心血来潮，卷着席子睡在顶楼的露天阳台上。

    阳台上风很大，我就这样躺着，什么都不做。

    我四仰八叉地躺着，仿佛和天空融为了一体。今晚没有月亮，只飘着一粒、两粒小星子。他们闪着幽暗的光芒，仿佛做错了事低头红脸的孩子。

    风温柔地吹着，一遍又一遍拂过我的身体，心慢慢地静下来。远处的庙宇森然矗立，微微露出的屋檐，像倒挂在空中的牛角。鸽子们早已经在廊下安然睡下了，只剩下鸽子妈妈在“咕咕”地唱着歌，这多像我们楼下那个在暗夜里为年幼的孩子哼唱小调的妇人。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美。或许多年以后，孩子长大，她会在同样的夜晚哼唱起同一首歌，然后开始怀念和孩子亲密无间的那些时光。

    阳台不大，我铺上孩子用过的爬行垫，再铺上一床席子，瞬时被塞得满满的。我躺着，看黑漆漆的天。就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从前和爸妈一起睡阳台的日子。

    那时候，家里很穷，我们的房子造了十几年了，但一直没有钱装修。没有装修过的房子空空荡荡，除了几张床，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但它却是蝙蝠的乐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们进驻了我们的房子。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它们还在上面飞呀飞，有时候不小心碰到玻璃就摔得“吱吱”直叫。我爸总是心慈手软，连捏死一只蝙蝠的勇气都没有。而我妈就完全不同，她挥舞着手中的扇子，只要那穿黑衣的家伙一下来，就会死在她的扇子底下。有时候，竟还骂骂咧咧起来：“你们这些黑鬼，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全都端掉。”

    我妈就是这样，用我弟的词语来形容，那就是霸气侧漏。这么厉害的人，却也害怕一样东西。

    我们一起睡阳台的日子，总喜欢睡在月亮底下，月亮的光辉一层层洒落在我们的身上。我们聊一会天，或是在上面啃一回井水里打捞上来的冰西瓜。不知她从哪里听来，晒月亮是会变黑的，她开始不和我睡阳台了。有时候，阳台风特别大，我在那里喊她，她也不出来。她虽然和我一样黑得一塌糊涂，但她却怕晒黑。有时候我想：像我们这样黑皮肤的家伙，晒晒又怎样嘛，我反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黑人不怕月亮晒。她不仅自己怕晒黑了不出来，还时常在那里喊我：张瑜哎，快进来那，要晒黑，要晒黑了。这时候，我弟就给她闷头一棍：叫什么叫啦，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你们母女两个更黑的人吗？

    就在那个晚上，我忽然无比怀念从前的那些时光。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然后告诉她：今晚我睡在阳台上，风很大，特别舒服，这让我想起我们一起睡阳台的日子。

    她在电话那头笑着，那个笑声仿佛穿过了时光，一如当年。

    睡阳台的日子，是夏日里最甜美的记忆。有时候，我会在月亮底下写字，不开灯，就着月光，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然后早上起来，我看到那成片成片堆叠在一起的字，就像是无数的叶片积在一起。那些“鬼画符”，我老早不记得扔到哪里去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像现在这样躺着，然后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