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正波 说起柴火的火塘,自是一阵温暖,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 在乡下,每年的霜降过后,各家各户就开始在火塘里生火,做饭烤火两不误,洋溢着暖意,那种带着甜味的烟雾在瓦房的空间里自在弥漫。人们终于可以不慌不忙地依偎在火塘边享受着幸福的日子。劳累了大半年的庄稼人,在这个季节串串亲友的家门唠家常,谈儿女的婚嫁。主家们喜迎客家,把柴火添得旺旺的,屋内尽是温暖缠身。那熊熊燃烧的火塘,火光印红了主客的脸膛,彼此间的关系就着几杯苞谷烧融洽了,甜蜜得不行。 火塘,在我的家乡俗称“火坑”。有条件的人家是用条石砌成的,圆圆的,四周皆可坐人,四周的空间大,一般设在宽大的堂屋里。人,可多可少,伸缩空间大,人多时可坐20余人。城里的客厅自是无法比的,显得小家子气,来了四五个客人便觉得拥挤。乡下的火塘大气,和庄稼人豪爽的个性相关:舍得。霜降过后直到来年农历二月,火塘里的火一直旺着。男人们,在这些日子要勤快一些,到柴山弄些柴回来,屋前屋后堆满了柴禾,有力气的人家大都是堆着劈柴。火塘最受欢迎的是树蔸,越大越考量这户人家的大气。挖树蔸是个力气活儿,从深土里拔出非力弱者所为。大年三十夜,大伙要比谁挖的树蔸大。于是,庄稼汉农闲时便满山寻找蔸老壳(树桩)。大年三十柴火旺,燃烧的树蔸能延续到正月初二,把旺气带到来年。 火塘最暖心的莫过于吃货。孩子们把番薯和土豆埋在火灰里烧,大人们偶尔凑凑热闹,但不和孩子争食。其实,孩子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玩,并不真心贪食。有的孩子太任性,把灰弄得飞扬,自是招来大人的责骂:“你个背时的,这么玩闹,看我怎么收拾你。”大人把手扬得高高,够唬人的,胆小的便吓得哭了。但手落在孩子身子似是棉花一样的轻柔,所谓雷声大雨点小。当妈的,看见他爹把孩子唬得哭,赶紧把孩子拉到自己的怀里,又疼又爱的。当爹的立马严肃起来,白了婆娘一眼:“就是你惯着,把孩子弄得没样子。” 火塘最暖人的时日当是腊月和正月。腊月,是杀猪宰羊打糍粑的月份。年关嘛,就得像个年关的样子,年肉一块块挂在炕上,熏肉时是不能断烟火的,否则熏不透,吃时有臭味,所以昼夜要有火气,每天临睡觉时都要加上几撮箕粗糠、瘪谷或者锯木粉以便延续火星气。也许是乡里人闻惯了柴火味,浓烟滚滚丝毫不影响他们进入甜蜜的梦乡。有烟熏着,乡里人有底气。 腊月过半就要打糍粑了。新鲜的糍粑吃得嘴里油腻,需要在清水里浸泡几日方可上口。有串门的来了,自是一番招待,泡炒米,烧粑粑,方显主家的客套。主家把隔年的粑粑铁架从板壁上取下仔细抹去灰尘放在火灰上烧烤,快熟时,粑粑鼓胀得老高,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惹得人心慌意乱,恨不得立马吃上一口,但又觉得自己是客人身份,偷偷咽了咽口水。主家见怪不怪,自是慢条斯理,一礼一俗尽地主之谊。年关,庄稼人舍得,俗话说,进屋来都是客,不管是素昧平生,还是曾经恶语相向,进了家门,主家热情相待,喝杯小酒泯恩仇,他们认为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事不可以解决的,没有必要在内心装满欲望和仇恨,以心向善才是做人之道。大家围着熊熊燃烧的火塘,把酒话桑麻,计算着来年的丰收之事,情真意切,亲如一家人。 围着火塘,大人总讲些源远流长的传说。大人曾经给我们讲述后娘的故事:“前头娘留鸡腿,后头娘留鸡肠,想起来哭一场。”大人们把后娘讲得如此可怕,在我们幼小的心灵埋下了对后妈的仇恨。一听到哪家当家的娶了后娘,我们便替那户人家的孩子着急。后来,我们发现,并不一定都是这样的,随着阅历的增加,我们明白,人是养亲的,并非亲娘才是娘。 围着火塘,大人们讲忘恩负义的陈世美,说三国道水浒,一板一眼,道尽人世沧桑。说古论今,用朴实的语言扬善弃恶。悠悠几十年晃然而过,留存在记忆的依旧是火塘边的故事,温暖浸润着内心。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农村普遍盖上了漂亮的洋房,柴火燃烧的火塘渐渐被空调取代。但老一辈闻惯了柴火味,在自己居住了差不多一辈子的瓦屋里总是生着一塘柴火,任烟雾弥漫,靠在被陈年日久熏得腊黄的板壁上眯着眼回味旧时光,慈爱的面容映照在火光之上,自得其乐,享受晚年。时不时地打量屋外,看看外出的儿女是否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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