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英国，丘吉尔的雪茄和胜利

    影片《至暗时刻》的好是细节的好。故事开篇五分钟左右，唐宁街10号官邸，新入职的打字员雷顿小姐在管家的一路教诲引导下走进一间漆黑的卧室，一簇微弱的红光在几秒后倏然照亮了银幕靠下的一小块地方，拥挤的五官与肥厚的巴掌肉随着不断拉近的机位，逐渐清晰起来。雷顿眼前，一个胖老头坐在床上，刚刚点燃了雪茄。至此，加里·奥德曼饰演的温斯顿·丘吉尔正式出场：出场在那个欧洲大陆已经被法西斯铁骑践踏得千疮百孔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出场在当时前首相张伯伦“绥靖政策”失效以致国家前途一片迷茫的英国最黑暗时刻。

    电影截取敦刻尔克大撤退前后这一历史大背景，以此讲述丘吉尔被莫名其妙推选为新一任首相接替张伯伦，领导内阁后一个月内的经历。故事的骨架本身就坚实傲立吸引人，再加上不断填充进去的人物细节，进一步显示出了《至暗时刻》对人物刻画的扎实程度。很多时候，我总感觉自己在看一部关于丘吉尔的独幕剧，但它并不像通常的名人传记电影，重点拍摄主人公如何跌入困境，又如何在逆境中重生；也不像一般的历史电影，着重对事件的记叙忽略人物性格特征的描摹，而使主人公形象扁平化。电影中，导演捕捉丘吉尔日常工作生活中的细节，把历史风云人物还原为“普通人”，通过对其行为习惯的放大，在丰满人物本身的同时，也推进着剧情的发展。

    丘吉尔爱喝酒。他的政敌，像张伯伦和哈利法克斯就在背后嘲笑过他是个酒鬼，连当时的英国乔治六世国王与丘吉尔共进周一的午餐时，也好奇地问过关于丘吉尔酒量的问题。画面里，镜头对丘吉尔的嗜酒特性从他的早餐就能见到：丘吉尔入住唐宁街的第一天早上，导演并未直面丘吉尔本人，而是把镜头对准厨房——银质托盘里，两个煎蛋旁边，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内，威士忌液体正迅速填满杯底。这一处“未见其人，先见其早餐”的表现方式来做主人公出场前的引子，简单明了却又不失生动形象，让我看到了作为“人”的丘吉尔，拉近了我这个观众与历史伟人之间的距离。

    丘吉尔更爱抽雪茄。走路的时候，他在抽雪茄；开会的时候，他在抽雪茄；与新职员见面的时候，他依然点燃一支雪茄放进嘴里。雪茄就像是丘吉尔身边最亲密的朋友，无时无刻不陪在他的身边，有时甚至成为了丘吉尔走进群众中的一种手段。当影片临近尾声，为了解决一直困扰自己“要不要听哈利法克斯的要求与德国和平谈判”这一艰难选择，丘吉尔决定听取国王的建议，去听民众的心声。丘吉尔走进地铁站，与普通的伦敦民众一起乘坐地铁。丘吉尔在好奇的目光下淡定地从怀里抽出一支雪茄来，因为没有在身上找到火柴，他像普通的英国老头一样，问附近的乘客借火柴，于是同大家的问答就这样从向别人借火开始。没有专门的安排，没有特意挑选的人群，丘吉尔用雪茄自然而然走入民众中去，收获了人民“坚决不投降”的决心。而丘吉尔抽雪茄的动作，也从侧面代表着丘吉尔心情的一些变化。镜头里有许许多多刻画丘吉尔抽雪茄的时刻：面对哈利法克斯咄咄逼人的态度，面对驻扎加莱的四千年轻士兵全体阵亡的事实和还未知的敦刻尔克撤退，在这一次战时内阁会议结束后，丘吉尔把自己关进专属的厕所里拨通了与美国总统对话的电话。在通话过程中，他摸出一根雪茄放进嘴里，这一次，他没有点燃，只是两根手指夹着这支雪茄，向电话那头的人谦卑地提出要求，声音轻柔，口气温和。电话那端一次次客气地拒绝，丘吉尔一步步后退自己的底线，直到对方先挂断电话他才颓废地捶捶桌子，手指间的雪茄仍旧完好。之后的几晚伦敦一直下着雨，丘吉尔没有睡好，他常常顶着伞坐在天台，手中的雪茄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偶尔有轰炸机从头顶的天空飞过，丘吉尔就抬头怔怔望着，嘴里吐出的烟雾遮不住他满眼的不知所措。

    丘吉尔还喜欢做“V”形手势。一开始他将手背对着摄影记者，却不知道这是英国乡下人表示“见鬼去吧”的手势，闹了笑话，也给影片带来些许轻松。后来他纠正姿势，多次在公开演讲场合比画着两根手指，包括影片结尾处对外阁阁员的宣讲和在议会的发言。俯视镜头下，两根手指醒目无比，仿佛提前预示着英国在二战期间的胜利。议会发言结束，丘吉尔的激情唤起所有议员抵御外敌的爱国情怀，纷飞的纸片就像漫天的花瓣，铺满丘吉尔走过的路。电影结束在最高潮的这一刻，至暗之后，破晓之前，是丘吉尔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