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来 我是一个老兵,现在已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一个人到了风烛残年,常常会忆旧。 在我的人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当然是部队的生活。有时候遇到战友,大家都会回忆起部队的点点滴滴。我的部队在祖国的东海前哨——舟山驻地在一个叫洪洞岙的小山村里。 不会忘记1967年的寒冬。那天早晨,我被一阵狂风惊醒。见战友们还在睡梦之中,我悄悄地起了床。打开宿舍的门,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雪花飞舞,天上天下成了银色世界。当时部队没有自来水,我不想让战友们在起床后连洗脸水也没有,想提早为他们打水。来到水井边,水井已经冰冻。我拿来钢钎狠命砸,双手震得麻木,在冰面上只跳跃起米粒大的数十颗冰花。这下我犯了难,全连一百多名战友起床后没有水怎么办?忽然想起离我们营地三公里外有一口战备水井,这口井又深又大,那里肯定有水。 我找到平时不大使用的一辆水车,然后推醒还在打呼噜的战友老梁,于是两个人朝着茫茫山野走去。朔风凛凛,大片大片的雪花向我们扑来,我们哆嗦了一下,凭着两颗火热的心,向目的地快速前进。 平时的军训练就了我们一副铁脚板,三公里的山路瞬间到了,来到战备井边,见吊桶绳子已结成冰棍,我提着这条冰棍往水井探下去。此井果然没有冰冻。我龇牙咧嘴地把一桶水提上来时,只觉得双手冷彻入骨。在老梁的帮助下,我装满了大约400公斤重量的水。我比老梁强壮,拉水车的任务自然义不容辞。 拉了几步,发觉不对劲,车子怎么拉不动?放下车子,我摸了下车胎,原来都是瘪胎。我没有声张,默默地又拉起了水车。山路高低不平,还有一个个小山坡似一只只拦路虎,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坚持着。 在山脚的转弯处,逆风犹如脱缰的野马向我俩扑来,使我倒退几步。身后的老梁骂道:“这鬼天气,难道要吃了我们!”针刺般的寒风刮得我面孔发痛,老梁也在遭受着与我同样的罪。我内疚地说:“老梁,对不起,要不是我叫你,你今早就不会受这苦。”老梁气喘喘地回答:“秀来,你咋能这样说,你是为同志们着想,不是为个人谋利益。我们是军人,连这点苦都不能忍,这还算啥军人?再说,咱俩是兄弟,今早你若不叫上我,我反倒会责怪你。”听了此言,我心头一热。我知道,虽然是我拉着这沉重的水车,可老梁所付出的力气不比我少。一路上,老梁弓着腰使劲地在推,很少有直腰的时候。 当我和老梁精疲力竭地来到营房外,门外的战友们看到了老梁和我,还有那辆水车,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兴奋起来,有人呼道:“有水了,水来了……”见到了救兵,我的心火已完全褪去,再也没有力气迈前一步,一头扑倒在雪地里。几个战友奔过来,一个战友把我背到营房内,我坐在板凳上,用双手使劲地搓着脚板,对站在面前的连长说:“连长,我的双脚麻木了,现在没有一点知觉。”有个战友说:“我们快去烧水,用热水来泡你的脚。” 我的连长经历过抗美援朝,当然经历过冰天雪地,他有丰富的经验,当即阻止了用热水泡脚的提议。他拿过一把小椅子,坐到我的面前,然后解开军大衣,又掀起内衣,扶起我这双已僵硬又肮脏的脚,贴到了他的胸脯里。啊!连长原来是以他身上的热量来救治我可能要报废的双脚。顿时,房间里所有的战士都被连长的这一举动惊呆了,室内鸦雀无声。我想把双脚从连长的怀里挣扎出来,连长用他有力的手紧紧地抱着我的双脚。我冰冷的脚贴在连长温暖的胸脯里,一股暖流缓缓地流到我的双脚,并流向我的全身,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泪水像山中的溪流从眼眶里渗出…… 这是几十年前我的亲身经历,在将近半个世纪的岁月中,我常常会回想起这一幕。已是迟暮之年的我,多想能再一次见到我的老连长,向他倾诉我的感激之情。老连长,你在哪里…… (朱秀来口述,朱平江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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