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红

    那一年，1983年。预先已得知：中央电视台要举办春节联欢晚会，这是史无前例的好事、喜事。

    家里大弟刚结婚，大弟媳陪嫁过来一台大彩电。当时，大彩电是稀罕之物。大弟把它在楼上空房间安置妥当，一家人准备美滋滋地收看春节晚会节日。

    厂里马上要放假了，可是，我们车间却接到宁波无线电厂的订单，要我们在春节期间，务必要送过去一千块我们生产的“印刷电路板”。车间里十七八个生产工人，大多是已婚的中年妈妈。我是车间主任，又是技术带班师傅。当我宣布：节日需要加班，工资双倍。厂长说了，还有紧俏年货、小黄鱼等供应给加班的人。妈妈们都顿起了双脚，有说宁可小黄鱼不要，双倍钱不挣，也不要来加班；也有说娘家侄子定亲，女儿要相亲，家里热闹的像戏文开场，做戏的人却在厂里加班，这要乱套。

    我就感到这春节加班的事儿既重大又艰难，又向厂长要求：是否再加额外一点奖金，厂长也同意了。我挑选了几位工作认真负责的工人，两个人一班来加班，我每天都在场。

    大年三十除夕，再也没人愿意来加班，我只能自己顶班上，挑了还没结婚的姑娘阿芬做帮手。看看生产进度，为了初一初二能不来加班，要在除夕夜连夜赶出活。阿芬是个勤劳又厚道的好姑娘，没意见。但我自己心里敲起了小鼓：春节联欢晚会要看不成了。听说刘晓庆要出场主持，当时刘晓庆可是我们心中的明星、偶像，她主演的电影，我们都去看过，由她来主持的春节晚会，肯定也是出彩好看。看不成，我心里多难受。我丈夫的厂里一放假，就被婆婆差去柴桥山区照顾年迈的外公外婆了。我就住在娘家。那台大彩电，总是在诱惑着我，吸引着我。

    大年三十一整天，我和阿芬在静悄悄的厂区里，不言声儿地紧急干活。阿芬的家在很远的乡下。午饭我母亲让大弟送来了两份白菜肉丝年糕汤，搪瓷杯里还装来了好几块新斩的白切鸡肉。吃着鲜美的汁水年糕汤和难得吃到的鸡肉，想象着家里已经浓浓的过年味道，心里百味杂陈。

    阿芬若有所思羞涩地对我说：师傅，今天他会来我家，帮忙杀鸡杀鸭。我问：谁呀？阿芬的脸更红了。我马上领悟到：哦！你有男朋友了！大喜事呀……

    当夜幕降临之时，先是几声零星的炮仗声，后来，鞭炮声如大锅里炒豆子，连成了一片。再一会儿，忽地静寂了下来。车间门口是一条大河，对岸是一幢中学教师宿舍楼。家家窗口荧光闪烁，又有阵阵欢笑声、叫好声传来。我再也忍不住了，对阿芬说：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我们到门口去看一下吧。

    两人站在车间门口的场地上，仰望黝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一阵阵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改革开放五年了，我们刚刚过上了安定、稍微富裕些的好生活。除夕夜，家家团圆的良时美辰，我们在这里冷清寂寞地加班，看不着翘首期盼的从来没看到过的春节联欢晚会，但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怨恼，只是感到理所应当和喜乐。

    我要阿芬看看对岸人家的玻璃窗上是否能见到一丝晚会的镜头。阿芬眼尖，她说：师傅，那穿着红裙子的肯定是刘晓庆，不知有没有比电影上的漂亮？我摇摇头：近视眼看不清。

    不敢多停留，不敢懈怠，马上又走进来干活。夜深了，对岸的声音依然热闹撩人。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鸣叫声，吓得阿芬丢下了手中的活，扑在了我的肩头上……

    我听门卫阿伯说过：大河里有水鸟，半夜会鸣叫。我就说：别怕！别怕！那是水鸟在叫。水鸟听到今晚电视里这么有趣，它也来凑热闹了。阿芬这才放了心，又羞涩地小声说：如果十一点我还没回去，他会来看我的……

    当我们干完活，真的已是午夜以后了，电视上的晚会节目也已近尾声。我感到高兴的是：让我见到了阿芬的那位长得俊气又忠厚腼腆的男朋友。

    这，距今已有三十多年了，但我依然记得青春岁月中，这一段小小的令人怀念的插曲。此后，春节联欢晚会年年都看。而在我的记忆中，最向往的还是从弟弟们口中描述的那曾错过的第一次春节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