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番薯片是儿时司空见惯的零嘴儿,虽不起眼却颇受欢迎,几乎每家每户的大人都能变戏法似的从饼干箱或某个橱柜的塑料袋里摸出几片来,供孩子们解馋。那时候以为颤颤巍巍掂着小脚的西屋太婆和坐在太阳底下眯起眼睛就打呼噜的光头爷爷家里一定储藏了取之不尽的番薯片,因为,在那些个任我们疯玩的日子里,他们总会适时地用干瘪的、青筋突起的手捏着番薯片,远远地向我们晃啊晃,我们便像听到了进食哨声的鸽子般蜂拥而至。 做番薯片会在每年秋季番薯丰收之后,选一个晴好无风的日子,召集亲戚或邻居共同参与完成。印象中,每次做番薯片都像过节,忙忙碌碌,其乐融融。一大清早,家旁边的河埠头就传来女人们的语笑喧哗,一个个沾满了泥的番薯便在她们的家长里短中被洗得清清爽爽。躺在箩筐里的“素颜”番薯们要被扛到院子里一一削皮、切块,我们几个刚从每家的小人床上下来的捣蛋鬼一经会合,惺忪着眼睛就偷吃起生番薯,大人们常常打掉我们伸出去的小手嗔怪:少吃生番薯,当心长蛔虫! 风箱的“呼呼”声和着大铁锅的“咕嘟”声响起,缕缕炊烟轻快地不断飘向湛蓝的天空,似在以蓝天为宣纸泼一幅水墨画。我们在清晨的阳光和番薯的甜香里引颈以待。等热腾腾香喷喷的番薯终于出锅之后,两三张桌子早已摆放在院子里,冒着热气的番薯被装进小木桶、木盆端上桌,捣成泥。捣番薯的时候,有时还会加些黑芝麻或切得细细碎碎的桔子皮,做成的番薯片就有了芝麻味和桔皮味。什么都不加的就是原味番薯片了。几张桌子上齐发出捣番薯的“咚咚”“当当”声,我们几个难免心痒手痒,总要抢过大人们手里的铲子或擀面杖可劲地捣几下,未等捣成泥,小人们就见异思迁了,玩起了钻桌底、剪刀石头布…… 正式做番薯片时,我是最认真的那一个。学着大人的样儿将浸湿的干净棉布铺在饼干箱底部,取用若干糊状番薯倒在棉布上,用铲子像摊饼子那样沿着饼干箱底的形状摊匀,摊成薄薄的圆形或方形(由饼干箱底的形状而定),最后轻轻拈起棉布将番薯片倒扣在团箕、竹簟上。每张桌子旁,都有手忙脚乱的小孩和从容不迫的大人一起做着番薯片。就算孩子做得再不像样,大人也只是哈哈一笑,不会责备。西屋太婆和光头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认真地点评起小毛孩们的“作品”。“小囡囡,你最乖,做得好。”西屋太婆喜欢用她粗糙的手摸我的头,那会我便不再抱怨自己的小辫子被摸毛了,而光头爷爷总会在旁边“是啊是啊”地附和,我盯着他在阳光下泛着亮光的脑袋咯咯咯地笑。 番薯片要赶在中午之前全部做完,否则无法在当日晒干。院子成了番薯片的天下,地面上、晾衣绳上、围墙上到处可见晾晒着番薯片的竹簟和大大小小的团箕,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红薯香。给番薯片翻面时,我们摩拳擦掌地跟在大人们后边,殷勤地表示要帮忙,大人们当然心知肚明。在我们欢畅地偷吃番薯片时,她们全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时候的番薯片有点韧却不太硬,轻轻一嚼,那种番薯的清甜中杂糅了阳光和烟火的味道瞬间征服了味蕾,被刻进了记忆里。 晒干的番薯片能储藏很久,是儿时的长期零食。妈妈会分好几个地方储藏,防止被我们一次性吃拿光。我经常抬头望向西屋太婆和光头爷爷屋檐下挂着的用铅丝或棉线串成串的番薯片,挤挤挨挨层层叠叠,似乎总也吃不完。太婆和光头爷爷喜欢坐在各自屋檐下的藤椅上,微闭起眼睛像在打盹又像在沉思,若发现我在打量他们,就会向我招招手,笑容把皱纹挤得纵横交错,我的手上顿时又多了几片散发着阳光味道的番薯片。 我们平时吃的基本都是直接晒干未经任何加工的番薯片,称作“生番薯片”,原汁原味,有嚼劲。而油炸番薯片在当年则属于奢侈吃法了,把番薯片扔进冒着热泡的油锅里,等炸得金黄酥脆,捞起,嚼在嘴里“咔嘣咔嘣”,又香又酥。将沙子倒入锅内炒热,再把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番薯片下锅翻炒,韧劲如牛筋的番薯片开始慢慢伸展、变脆,滤去沙子后就是一盘炒番薯片。通常,妈妈刚端出满满一盘,顷刻就被我跟小伙伴们一抢而空。 多年以后,我曾几次梦见西屋太婆和光头爷爷,还有他们屋檐下挂着的用铅丝或棉线串成串的番薯片,层层叠叠挤挤挨挨。我似乎又看见没了牙的太婆跟长寿眉快垂到眼睛的光头爷爷像招揽生意似的向我们吆喝:“来,吃太婆的番薯片吧!”“乖,吃爷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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