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兴治

    久居在城里，偶尔到乡下，迎来满面春风，远山如黛，溪水潺潺，迎春花早已在墙角静静结出它的第一朵花蕾，山脚下的几只寒梅早已粉红如画，阵阵梅香侵袭着路旁的每一棵树木，就连周围的空气也仿佛是香的了。

    乡下的春天来得早，田野里还没有褪去残冬的痕迹，春就抢先露出了它稚嫩的笑脸，竹林深处的小水沟，发出咕咕的声响，似乎在告诉人们，我醒来了。雨水刚过，绵绵的细雨就紧跟而来，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喜悦之中，殊不知早有辛勤的农民在田头忙碌开了。蛰伏了一冬的蚯蚓也似乎有点儿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钻出地面，忽然觉得外面还有点儿冷，继而又悄然地钻入地下。

    这次去乡下，为的是办一件事，事虽不重要，但乡下的景致倒是让我驻足停留，一棵棵小树的枝头吐出新绿，梨花开了，洁白的梨花开满整个山坡。家乡的山坡上全是梨花，这梨花在春寒料峭之时，盛开出它的美丽与素雅。洁白芬芳的梨花，开又落，满地的梨花恰似一片散落人间的花衣，随着春风翩然而起，让人仿佛看到梨花的魂。

    “梨花一枝春带雨”，梨花娇羞的脸庞，犹如一位出浴的美人，难怪白居易这样来形容杨贵妃。这一片梨花，早年父亲和乡亲们种下它的时候，并不是为了日后的经济效应，而是为了给这寂寞的乡村增添一丝春的暖意。素雅清丽的梨花总是招人爱惜，年轻人来了，在梨花树下摆着各种姿势，为的是留下瞬间的美丽；小孩子来了，他们拾起地上的一片片的花瓣，放在手心，轻轻地用嘴一吹，这梨花便翩然起舞，飞向远处，像是一只只洁白的蝴蝶，又像是一个个精灵，它们逃出了稚嫩的小手，飞向别处；老人来了，他们仰头凝望着满树的梨花，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笑容像是饱经风霜过后凤凰涅槃的微笑，带着特有的无比兴奋的内涵与风骨。

    我来到早年亲手种下的梨花树下，看着这长得一人高的梨花树，想起了父亲曾经翻地种树的情景。父亲是一位地道的农民，一生与土地为伴，从未离开过生养着的那片土地，对土地有着一颗虔诚的心。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只有对土地怀着敬畏之心，时时敬畏它，它才给予你所想要的。无论是种地种谷子，父亲必弯腰，用一种谦恭的姿态，对待土地中的玩物。哪怕是一颗小苗，还是一枝玉米，他都精心侍弄，小心翻土，生怕伤及他们弱小的身躯。

    父亲在自家的私有地里一共种下八棵梨花树。一棵棵手指头般粗的梨花树，在父亲的精心侍弄之下，经过十几年风霜雨雪的锤炼，它们如今长成了碗口粗足有两三米高、枝繁叶茂繁花如雪的大树。

    三月的江南，鸟语花香，莺歌燕舞，一派生机盎然，梨花开始长出一个个花苞，紧接着就是一朵又一朵依次盛开。一直不明白当年父亲为什么要种下这八棵梨花树，为什么不种其他的树种，比如说桃树、橘子树，抑或是其他有价值的树种，待我们长大后，卖了，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直到父亲离世前的两年，我再次来到这八棵梨花树下，我和父亲长久地伫立在花树下，看着满天飞舞的柳絮、洁白的梨花在烟雨笼罩下，更显得楚楚动人，父亲说，他的一生养育了八个子女，当年种下这八棵梨花，其实代表着我们这四双子女，希望我们能够像梨花一样，永远的洁白纯真。原来父亲真是用心良苦！

    两年后，父亲安然离世，我再次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驻足凝望着这梨花，雪白的梨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片片花瓣从树身上安静地飘落。我忽然想到，父亲一生勤劳耕作，与土地为伴，从未有过任何与人过节的事，就如同那纯洁的梨花。

    离开老家，久居他乡的我，每到春暖花开之际，便想起故乡的那一片梨花。虽然，在他乡也能见到同类的梨花，可是心里总觉得不能与故乡的那八棵梨花相比。故乡的梨花，身边没有繁华的都市，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长着，该开花时开花，该落叶时落叶，它们不与世俗相争，坚守在一方自己的泥土里，春来冬去，守住自我的本真与纯洁。

    故乡的梨花又开了，那洁白如雪的梨花，不正是我对父亲的思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