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8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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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4月08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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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吃青草

    □周晓绒

    宁海有民谣:“正月麻糍糕,肉炒炒。汤包水饺,勺舀舀。二月糊麦焦。三月吃青草。”这个青草就是鼠曲草,我们俗称糯米青。它是菊科植物,叶子表面有白毛,扯开有绒丝。春色辽阔,青慢慢老去,开黄色花,簇生梢头,人们一般不再食用。田野上怒放的小黄花,将春天推向高潮。

    小时候每年清明时节,我和二姐都会去采青,这像我们春天的一项作业。“二月清明青如草,三月清明青如宝”。清明在二月,那就是开春早,天气暖和得快,到二月已经百草萌生,生机盎然,青满地都是,简直就是一株草。若三月清明,那回春就晚,春寒料峭,青还小,也不多,寻起来很不容易,就显得特别珍贵。我们左手拎着竹篮,右手握着镰刀,脚踩田埂,眼观六路,在旷野里“捉青 ”。一年年,我们已经炼就一双火眼金睛,在杂草丛中瞟一眼,就能把藏得很好的青揪出来。镰刀尖一划拉,利索地把青剜来,甩掉干草杂物,扔进篮里。长手长脚、枝叶葳蕤的青王,藏身地无外乎菜地和草子地,别的地方大多是瘦不拉几的瘦青,干巴巴的不长肉,我们不爱采,且让它自生自灭。不过瘦青也乐得逍遥,颇有庄子的“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瘦青在春风骀荡中怡然自得,乐享天年。

    菜地营养好,青壮,可是要顾忌是否踩着菜,挑起来不是特别爽。最带劲的就是草子地,广阔天地随便踩,累了还可以翻几个跟斗解解乏。草子地的青特别水灵,肥嫩,是青中的杨贵妃,惹人爱怜。

    青采来,择干净,汆熟,剁碎,和到浸泡发胀的糯米里蒸熟,捣成青麻糍。捣麻糍是体力活,强壮的男人抡起木杵,先把青和粢饭搡碎,粘合在一起,再一个掭麻糍,一个捣麻糍,直捣得浑然天成,米中有青,青中有米,米不是米,青不是青,那才是青麻糍。

    面床撒着松花,静等被人捶打了小半天的麻糍疗伤。力气大的男人把青麻糍捧到面床上,松花热情拥抱麻糍,携手共创未来。两个男人拿着大擀面杖,把团在一起的麻糍擀薄,努力擀成一张规整的四方形,然后切成一块块小的长方形。青团有馅,青麻糍无馅。

    现在男人们很少干体力活,每次捣完一臼麻糍,就会腰酸背痛好几天,这过程有点酸爽。大哥和我家悠爸每年都要去捣麻糍,抱怨归抱怨,一到时节,还是一大早欣然前往,张罗起来。

    “一礼还一礼,麻糍还糯米”,青麻糍是清明祭祀的主祭品。风俗歌唱道:“清明麻糍捣两臼,远近坟头都要有。”

    青麻糍采青不容易,在田野里登高爬低,手续又繁琐。周作人《故乡的野菜》里有首童谣:“黄花麦果韧结结,关得大门自要吃,半块拿弗出,一块自要吃。”我们这儿说:“麻糍好吃,青难采,一块拿弗出,两块舍弗得。”这都是过去穷,麻糍就是好东西。不过我小时候,左邻右舍送来送去,最少也是送一双的。每家每户都会捣麻糍,大家依然送来递去,传递着一种乡情。他们笑眯眯说着老套的话:“你噶客气送来作啥哦?麻糍我也捣过了,我有啦!”送麻糍的必定说:“你有我晓得啦,吃吃我的,味道不一样呀。”然后递上热烫烫的麻糍,笑语寒暄一番,邻里感情也就像麻糍一样“糯”起来了。现在更加豪放,捣一臼大家分着吃。我姆妈老是问:“青麻糍还要不?多拿点去。家里留多了要发毛。”送亲戚朋友,也会送很多块。

    清明第二天,我妈妈通常会煮一锅春笋焖红烧肉,再加一些油豆腐和香干,外加一二十块青麻糍,拎着食盒去看外婆。那时大家都穷,做女儿的也只能这样尽尽孝心,让父母开心一下。在新昌也有清明送麻糍的习俗,这是两家联姻后嫁娶前的一种礼仪。据说这是预祝新人婚后日子能过得糯滋滋、甜丝丝。男方挑着卖相特别赞的麻糍去未来的丈人家。麻糍送到后,就热情大方地分给邻居。这时邻里乡亲就围上来看新上门的“毛脚女婿”,相互认识一番。所以他们会说“吃过清明糕,囡便养弗牢”。早年乡下有些夫家一送送三年,以示家底殷实,夫妻恩爱。

    青麻糍有青的特殊香味,有松花的香,在锅里一塌,软糯无比,火候掌握得好,会整个蓬松起来,圆嘟嘟的甚是可爱。塌熟后直接吃,或者裹一点红糖或白糖,咬一口,吃出江南人家的丰足之感。

    过去青只是用来捣青麻糍,现在花样倒是繁多,青能做成各种小吃。他们做青馒头,裹青汤包,捣青年糕。最不可思议的是我有一次还吃了青麦焦筒。巧妇把青和在面粉里,糊成薄薄的麦糊头,再把各种蔬菜炒成的料理包进去,卷起来,再稍稍塌一下,那味道山高水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三月吃青草,把春天裹进美食,变着花样享用,可真是一种民间智慧。怪不得白岩松说:“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中国美食文化的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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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