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个读书人,客乡教书整一载。但愿得辛苦换来柴米钱,清贫夫妻互敬爱……” 前两天,由宁波市甬剧研究传习中心出品的甬剧轻喜剧《秀才过年》在宁波逸夫剧院首演。 至简的舞美,至纯的人心,让观众回归到“一桌二椅”的戏曲本体,专注于演员的程式化表演,安静地欣赏故事本身。 《秀才过年》,在创排之初就把自己定位为“轻喜剧”,而不是“喜剧”。这意味着,它既不是闹剧,也不是讽刺剧,更不是荒诞剧,而是寓庄于谐的温情甬剧,让人会心一笑,也能使人心头一暖。 用导演沈瑞龙先生的话来说,这部戏是“一幅以人间善良为底色、朴实清丽的水墨画卷,给人们带去有情感、有悬念、有趣味的审美感受”。 戏一开场,马头墙巍然耸立,远处山峦起伏,雾气氤氲。大雪纷纷而下,人物造型犹如雕塑般定格在舞台上,像是一幅晚清宁波市井图。 “红膏咸炝蟹、新封淡鳗鲞、海蜇头……”幕后伴唱声里传来的老底子宁波下饭,令人垂涎三尺,一股浓郁的宁波风味扑鼻而来。 唐秀才从上场门一进来,这幅静态图才开始动了起来,人们喧闹着,欢送教书一年的唐秀才。导演用鞭炮与欢笑,营造了大年三十前的市声沸天。 回家路上,灯光错落地打在舞台上,像波光粼粼的溪水。唐秀才越山涧,抄近路,三步并作两步走,用程式化的戏曲语言表达归心似箭。 唐秀才这个人物做事拖泥带水,不干脆,不爽快,也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聪明人”。他明明学富五车,胸有笔墨,又写得一手好字,却落得穷困潦倒,家徒四壁。快过年了,东家多扣留他三天,他不敢反抗;东家让他写春联,并把这些春联拿出去卖了,他也不敢吭声。他唯唯诺诺,循规蹈矩,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老好人”。 老好人有深厚的文化底子,便显得迂腐起来。他张嘴就是“君子当仁爱”、“囊中无物犹如胸无点墨,君子之大忌也”,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圣贤书作依据。离开引经据典,他便寸步难行。他家中有一位贤良淑德的娘子,屋子正中的匾额“上善若水”是他们夫妻俩行事为人的准绳。 这边厢,秀才把自己一年的辛苦铜钿十两银子,全给了欲投河自尽的陈阿娥。陈阿娥的丈夫潘阿根一年到头在外撑船,大年三十了还没回家。阿娥听信了算命瞎子的谗言,以为丈夫跟老板娘私奔了,家里又被追债追得紧,她顿觉人生无望,想要一了百了,幸亏被唐秀才拦住。 那边厢,娘子帮困济贫,把家里仅剩的30文铜钿都接济给了寡妇林嫂。 于是,家里清汤寡水,桌上连一丝油腥都不见。没钱没菜,年还是要过,怎么办? 这对恩爱的夫妻,为了不让对方受委屈,都想典当掉自己的新衣,到头来两个人都不愿意对方这么做。 最后,秀才只能硬着头皮去林嫂家拔萝卜。 第四场“拔萝卜”的喜剧处理方式,是最见导演功力的地方,也把唐秀才的迂腐文弱的性格描摹得淋漓尽致。 唐秀才偷萝卜前惶恐不安,犹豫不决,还要下跪请示土地公公与土地婆婆,正巧被潘阿根听到了。热情爽朗的阿根嫌秀才啰嗦,干脆拔了一堆萝卜来。 唐秀才拿起两个卜卦牌,口中喃喃有词:“如若此萝卜可偷,还我两个阳告,如此萝卜偷不得还我两个阴告。” 潘阿根趁他弯腰伏地时,悄悄地把两只萝卜放在地上,还翻转了卜卦牌,等秀才一抬头,吓了一跳,以为是菩萨显灵了。 秀才把这些萝卜用麻袋装起来,却手无缚鸡之力,提不动,还是阿根在背后偷偷帮忙使力。 秀才与阿根在台前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底下观众已是笑得前仰后合。节奏与调度的分寸把握,是这场戏出彩的关键因素。 导演把这段戏处理得欢乐夸张,与诙谐的音乐配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地戳中了观众的笑点。 唐秀才与娘子虽然年关难过,没有一粒米,没有一点荤腥,只有几只萝卜,却不失礼节,甚至不失诗意。“别人家酒肉飘香庆团圆,你家是一碗萝卜辞旧岁。” 清水萝卜,是唐秀才口中的“清炖白肉”;萝卜露,是“琼浆玉露”。他们用筷子插着萝卜,碰碗祝福,一点都不逊于过年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爽。 纵使囊中羞涩,饥饿难忍,也要守住传统礼节与夫妻之间礼仪,守住文人最后的尊严。在这里,我没有看到贫贱夫妻百事哀,反而看到夫妻相爱相守,安贫乐道,即便是萝卜也能嚼出丰腴厚味。 这是多么至纯至善的人性。 好在,如此寒俭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陈阿娥登门忏悔,潘阿根送来全鸡全鸭。林嫂和林婆婆也送来萝卜烤肉,不仅没有半点责怪唐秀才偷萝卜,还让他写一张文告,叫全村人来拔萝卜,免得被雨水浸泡。 三户寻常人家,因为善心与误会,最终会聚在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 该戏的出品人兼艺术总监、“梅花奖”得主、甬剧研究传习中心主任王锦文曾表示创排这部戏的初衷是:“思考在当下的非遗语境下,甬剧怎样移植改编其它剧种的剧目,特别是喜剧。” 所谓当下的非遗语境,其实就是尊重国家级非遗——甬剧自身的传统与规律,顺应时代发展的需求,更好地传承和发展甬剧。从这个角度来看,这部戏无疑是成功的。剧照 周建平 摄 艺谭语丝 程式化表演曾被当作表演艺术的贬义词,它代表着“套路”、“做作”。也就是说,程式化的表演不是落了窠臼,就是装腔作势。对影视作品来说,这样的批评是有道理的,但对戏曲作品来说,就显得不公正了。戏曲的程式其实就是一种表演技术格式;并且不仅仅是格式,还是戏曲塑造舞台形象的艺术语汇。不遵守程式,那么戏曲的本质特征就模糊了,就会变得似是而非;不遵守程式,艺术语汇就会紊乱,“句子”就不通了。只有扎实的程式化表演,戏文才会似行云流水,有板有眼。司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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