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亚莉 小时候在南田岛生活过几年,和邻居小朋友经常去水湖涂村的泥涂里撮泥螺。每年农历四五月间,退潮以后的海涂,到处是泥螺。这个时候,沿海村庄百姓老老少少倾巢而出,连外村人也老远赶来撮泥螺。宽广的滩涂上,人头攒动,尤为壮观。如今到了中年,总是会回忆起儿时的生活点滴,便想约几个朋友去撮撮泥螺。 象山沿海一带泥涂多,非常适宜泥螺生长。泥螺学名叫吐铁,形状有点像蟑螂,色青灰而肉质乌亮,壳薄而脆,稍一用力就会碎,因此捡时不能太用力。叫它“吐铁”,是因为它生长在海涂上,“吐舌含沙,沙黑似铁”,整天吐着黏黏的黑灰色的“铁”,而且爬行速度很慢,身后会留下一条清晰的涎痕,像蜗牛一样。每到桃花开放的时候,它体内的“铁”会吐完,没泥筋了,这时的泥螺味道鲜美可口。 仲夏期间,泥螺粒大脂丰。我们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几个人商量之后,把目标锁定在高塘岛。等潮水退远,我们一行来到海边。极目望去,一望无际的泥涂被阳光照射得油亮。附近泥涂上,有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在那里撮泥螺,她们头包布巾,卷着裤腿,腰系围裙,拎着小笆篓——看那装束就知道,都是存心来泥涂里跌打滚爬的。 下到涂中,小腿肚一下陷进泥里,感觉很凉爽。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心里暖滋滋的。只是在这样湿滑的泥涂上要走出去上千米,得费点工夫。为防滑倒,我收紧所有脚指头,将自己的脚变成一枚钉子,每走一步都钉进泥里,弓着背一步步向前进。 泥涂难走,但撮泥螺却是简单的活,何况我们几个曾经都是海边人,小时候都撮过泥螺,是有点经验的。我们找到有水洼的地方,因为泥螺往往喜欢聚集在有水的地方。它们穿着一层薄薄的泥衣,静静地在泥皮上挪动,样子呆头呆脑的,人走到身边也不晓得逃跑,也没自己的洞穴,触到它时它只知道把身子缩成一团,像害羞草,所以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去撮它。 有几垅泥涂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泥螺,多得像满地的香瓜子。泥螺头部有点尖,前半身能伸缩,像橡皮筋,爬行时伸长前半身,然后拖动后半身。后半身背着个极薄的壳。有些特大的泥螺,有拇指般大小,它们的壳呈琥珀红,当地人称“红壳老泥螺”。 撮螺时人只需弯腰伸手,手背贴泥,用拇指、中指与食指将泥螺轻轻一夹,就能稳稳当当落入手心,因此,民谚中有“三只指头拾螺——笃定”这一说法。若撮到红壳老泥螺,撮了一只就甩入小笆箩;若是普通小泥螺,手心里聚到三四粒后再“啪”一声连泥带水甩入小笆箩。 小笆篓里的泥螺越来越多,一直晒着太阳。它们分泌的黏液也越来越多,最后它们在黏液里裹成一团,也许这是它们的自卫武器。据说“百鸟不食泥螺”,鸟们害怕的也许就是这种黏液。 蓝天白云,海鸥在头顶翱翔,风凉丝丝地吹过滩涂,轻拂面颊,感到十分惬意。泥涂上,泥螺一垅垅的,很多。两小时撮下来,我们半嬉半撮的,每人也都撮了三四斤,就是腰弯得有点酸。听同行的村民说,常下涂的人有时一人一天能撮十几斤甚至二十斤。 小时候听父母亲说过,一些个大的泥螺喜欢望月亮,所以晚上撮来的泥螺要比白天的稍稍大点。但是夜间撮泥螺小孩子不适合去,那是大人的事。他们吃过晚饭,潮水刚刚退出就下了泥涂。黄昏时踩着泥涂分不清海与天,被月亮照得边缘发白的浮云在头上飘过,她们一直追着后退的潮水向深海走去,因为那里泥螺多。这多么危险!但是她们每次总能撮得满满的一篓泥螺平安而回。在一路追浪的过程中,她们为了避免走散,需不停地呼来唤去:阿英姐哎!阿庆嫂哎!边喊边撮,撮一个多小时就点齐人头回家了。 泥螺可以做汤,可以葱油炒,但在我小时候葱油泥螺别说尝,就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因为那时油贵,大家都买不起。吃得更多的是咸泥螺,用嘴唇轻轻一嘬,就能轻松将肉从泥螺壳中吸出。 而人到中年,去海涂撮泥螺,撮得更多的是记忆里的童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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