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午后有风,寂静的办公室里听到风从院中老杨树的枝叶间穿过,一阵又一阵沙沙作响,不禁想到了竹。竹有远意,与现实生活的烟火味隔着一小段距离,是幽的,静的,雅的,淡的,还有一点点的清高。梅兰竹菊,梅兰菊常开在寻常人家的院子里,竹似乎就有点小众了,这小众其实就是那袅袅于烟尘之外的一缕诗意和古意。 我们这座二进的小四合院不知道有多少岁月深深在其中,朱红的大门依旧,木格窗依旧,青石板依旧,寂静依旧。站在院里,总会想很久之前,最初是什么样的人家住在这里,是寻常人家吧?小院子里没有竹,却有寻常人家的亲切,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可是也有遗憾,少了一分潇潇疏竹的诗意和淡雅。 小院所在的胡同悠久,胡同里也就有很多悠久的深深庭院。每天下了地铁,走进胡同,不多远,就会路过一个养了竹子的院子,大门总是开着的,那窈窕的绿竹子在风中摇摇曳曳,就成了路人眼中的风景。有一回,见一个清洁人员在竹下清扫路面,非常慢,简直像慢镜头。后来他干脆停了下来,坐在竹下,竟从兜里摸出一只口琴,轻轻吹起来。真让人惊讶,可是也合情合理,谁人心中不藏着一方诗意的天空呢? 与我们这条胡同隔了两条胡同的胡同里有一所学校,沿着学校一旁的围墙,有长长的一大丛翠竹子,盈盈可喜。我每每散步路过那里,看学生三五成群从竹子前走过,觉得他们真是幸福。竹子在淡远之外,其实还有书香的意味。 我整个少年时期都生活在中原乡村,花草植物并不罕见,唯有竹子只在小学校长家的院子里见过。那是仰望了,一种有别于花草的雅趣,养在书香人家。后来看到竹子总有别样的情感,大概也是那时候积下的铺垫。 喜欢梅、兰、菊的人多,喜欢竹子的人亦不少。 读《红楼梦》,二十三回里这样写道:只见黛玉正在那里,宝玉便问他:“你住在那一处好?”黛玉正盘算这事,忽见宝玉一问,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幽静些。”宝玉听了,拍手笑道:“合了我的主意了,我也要叫你那里住。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这是贾宝玉和林黛玉心照不宣的懂得。林黛玉爱竹的那份幽静淡泊,不流于俗的清高,所以当众人纷纷劝贾宝玉求学上进考功名的时候,而“林妹妹从不说那些混账话”。 苏东坡爱竹,他在《于潜僧绿筠轩》写: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这样的爱竹之心真是直白高蹈。苏东坡又嗜美食,世人皆知“东坡肉”,可是若不得不二选一,他还是坚定地要那不俗心。 “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诗、书、画世称“三绝”,一生画竹、写竹最多。他说:“吾之竹清俗雅脱乎,书法有行款,竹更要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有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有疏密。”可见,郑板桥最懂竹,堪称竹的知己。 看郑板桥的《清风疏竹图》,三两淡墨便把竹的气韵跃然纸上,并在一旁题诗:一两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叶。自然淡淡踈踈,何必重重叠叠。“淡淡踈踈”亦是淡淡疏疏,郑板桥疏放不羁、恣情山水的形象和个性都在这画里诗中了。 清风疏竹,“疏”字用得精当恰好,本意指清除阻塞,使畅通,可引申为事物间距离大,空隙大,即疏松、疏朗、疏旷、疏阔。《菜根谭》中也有关于疏竹的妙语:“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竹的清幽不俗的远意,其实是一种疏疏朗朗的人生态度。而林黛玉守着竹,只清高幽静了,不知疏,终至令人心疼的境地。 洁尘在《好好写,更要好好过》中说:“我喜欢过得好、过得舒展、过得不拧巴的人,我喜欢接近这种气场通顺的人。”风过疏竹,就应是这样舒展的状态。喜欢竹,是想让自己做个气场通顺、明朗疏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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