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写到一种蚊子,它们在夜色里,频频光顾男女二主,为一场世故算计的恋爱,插了一段有声有色的旖旎小曲:那时,范柳原和白流苏坐在浅水湾,流苏嚷有蚊子,两人劈劈啪啪互打,笑成一片。 忽而,流苏终拂袖而去。她定是挨不过那蚊子所赐的奇痒。那种叫“沙蝇”的蚊虫儿,咬人神速阴狠,瞬间赤点红斑,比蚊子痒十倍;流苏小姐在情人面前搔皮挠骨,跳脚抓狂,怕是要失体面的。 真的,有时候,痒比痛更让人难受。这是蚊子赐予我们的一种奇特夏日体验。夏天,我们注定与蚊子相遇、纠缠、死磕。它吸你的血,你要它的命。它馈赠你红点、红斑、朱砂痣以及搔之挠之的奇痒;你防、避、躲,避之不及一通灭蚊剂狂喷,一拍子接一拍子猛抡,蚊烟缭绕,蚊帐里听它在旁侧不甘地萦飞。 明朝文人沈复将“蚊”拟鹤,昂首观之;又把蚊子留帐中,喷以烟,使之冲烟而飞鸣。怡然作“青云白鹤”,听“鹤唳云端”。真是闲的!换了我,真的没法那么浪漫。 这瘦脚伶仃的主儿,伸长长吸管,嘤咛而来,我就反射似的这一下那一下痒起来。“小飞贼,出水中,干坏事,狠又凶,偷偷摸摸吸人血,还要嗡嗡议一通”。说得不错!你说说看,蚊子除了细脚略如鹤立;那贪婪、那猥琐、那吸血的偷偷摸摸,哪有点点鹤的风仪? 长夏斗蚊,各有风姿。 蚊烟熏蚊,也熏人;蚊子熏跑了,人也熏晕了。我小时,熏蚊都是用艾蒿编织的草绳。艾草性温,防蚊不杀蚊。艾火一熄,那些熏蒙的蚊子,又弹弹腿儿摇摇晃晃起飞,休养一日,继续来袭。往往,我们梦里都在伸手挠痒痒、骂蚊子。醒来,枕上一抬头,见娘早已蹲那儿,呼呼地吹燃艾草火绳。一片猩红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袅袅艾烟,换半夜安稳。 蚊帐,属物理防御,简单无公害;只是,总是有点闷。你安卧帐内,听那厮火冒三丈地在旁侧叫嚣盘旋,似在叫阵:“有种儿出来斗!”你二郎腿高跷优哉游哉:“嘿,你倒是进来咬呀!”然料不到蚊子进化出来的特异功能,个个装了雷达似的,夜半循入蚊帐来。 杀虫剂什么的,有副作用且不说,如今也不太灵了。现代版蚊子从农药、化工污水中浸泡而生,体大膀粗,浑身斑点,毛茸爪子,奋声如雷。刺一口,皮肤红肿一大片;痒起来,翻波腾浪无休止。那是痒在骨髓里啊,愈抓愈痒,愈痒愈抓,直到皮破血流,艳如桃花。 吃大蒜,用蒜臭熏蚊子啦,床头放揭盖的清凉油、风油精啦,装橘红色灯泡啦,B族维生素涂抹皮肤啦,室内外摆夜来香、玫瑰、薄荷、米兰啦,等等,防蚊妙招水陆空齐全。有朋友提供一个奇葩的生物防蚊法:卧室放口小缸,里面养点青蛙。蚊子喜水汽,会在水边聚集,好,青蛙的用餐时间到:长舌一卷一个、一卷一个!只是,呱呱呱!卧室变池塘。 其实吧,万物都可反过来细究,蚊子那厮,还是有点想头的:一,它不管你穷富、尊卑、老嫩、妍媸,绝对一视同仁。二,《伊索寓言》里,蚊子用智慧制服强大的狮子,避强袭弱,灵性。三,不自卑不渺茫不自夸不浪费;吸血那是按需所取,决不贪占。 防蚊,斗蚊,不仅得制其短处,还得胜其长处,这个物种强大的生存能力,还是能给人一点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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