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曙霞 记忆中的夏天,三十多年前。没有空调,没有电扇,只有一把蒲扇,一阵晚风,一捧月光。 大暑的天空很炽热,黄昏的云朵憋得通红。那年,我五岁或者七岁,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腾腾的热气从脚底“噌噌”往上蹿,汗水从鼻尖、额头、脖颈,一颗颗爆出来,又“刷刷”地往下流,它们在我的身上汇聚成蜿蜒的“小河”,浸湿一片又一片的衣裳。 而我,固执地仰着头,红色的蜻蜓翻飞,灰色的鸟雀盘桓,还有迷人的晚霞,忽而蓝,忽而黄,忽而红。柔和的色彩带着炽热的风从我的眼睛缓缓升起又轻轻降落。大地如同蒸笼,煮沸的热气滚滚而来。 “霞,怎么站在院子里,小心中暑。”爷爷看到呆呆的我,和蔼地说,“虽然太阳下山了,热气还未退,这时候,石头滚烫,地面滚烫,连云朵也是烫的呢。” “爷爷,我喜欢天边的云霞,过一会它们就会消失了。”我固执地站着,任由一波又一波的热气将小小的我淹没。 “傻孩子,晚霞消失了,还有月亮呢。晚上,我们睡在月光下。”爷爷的红鼻子在黄昏的光影里闪闪发亮,那么亲切,那么慈祥。 我躲在屋檐下,爷爷和小叔叔挑着一桶又一桶的水将院子浇了一遍又一遍。清清的水“哗哗”地跑向院子,一个个灰色的小泡泡冒出来,钻下去,此起彼伏。 满院子的水蒸发不见的时候,晚来的风悄悄地来了。这风许是躲在井底刚刚洗完澡,清清爽爽钻入怀抱,一身的汗水悄悄地擦掉了。 天边的云霞彻底消失了。如同一颗糖,融化到天际。眼睛的余光,还有一丝甜甜的柔光,一点点暗下去,暗下去,“噗”的一声,灭了,再也看不到了。 一个圆圆的月亮,淡淡的,锡箔一般,轻轻地贴在天边。此时的它,还不会发光,白纸一般,薄单单,让人担心。 爷爷和小叔叔从家里搬来板凳,扛来竹床,在洒过水的院子中央架起一张床。奶奶拿来蚊香、蒲扇、被单、枕头,将竹床布置得像模像样。 我高兴得跳起来,叫着,嚷着,晚上睡在月光下啦! 每个人都笑了。屋里热腾腾的,谁也不愿意去房间睡。几乎全村的人都睡在月光下。有的卸下门板搭在门槛上,有的端来躺椅,还有的将篾席铺在地上。 而我的床是竹子做的,底下横着长凳,燃着蚊香,简直奢侈。 月亮越升越高,晶莹的脸庞,温润的光。田野、村庄、树木、河流罩上奶白的光,世间万物,如同敷上白霜,熠熠生辉。 我的脸庞贴着竹床,一阵凉气从脚心传至胳膊。舒服,真舒服!圆圆的月亮轻轻飘移,薄薄的云朵悄悄流动。月光淌下来了,倾盆大雨似的,哗哗有声。眼睛轻轻地闭上了,整个人浸泡在月光之中,仿佛蜷缩子宫的婴儿,舒适安心。 耳朵里跑来夜风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如同爷爷匀称的鼾声。 村庄睡着了,卸了门板的房子睡着了,院落睡着了,月光下的人们也睡着了。只有屋檐下的蟋蟀弹奏着求爱的曲目;荷塘里的青蛙朗诵夏日的诗歌;天上的月亮举着白亮的灯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