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爱平 儿时家门口的马路东西走向坐落甬江畔,宽约二十来米。当年过往车辆极少,每当夏日暮色来临,马路开始热闹起来,居住沿街两旁的家庭成员纷纷端上一盆或拎来一桶冷水,泼洒各自地盘。水落夕阳残留的地面,瞬间弥漫阵阵氤氲热气,待暑气渐渐退却,一家子你搬桌椅,他拿筷碗碟,主妇把烧好的菜肴一盆一碗端上了桌。 那时多数家庭拥有3个以上孩子,多者7—8个。晚餐全家围坐一张圆桌,早已饥肠辘辘的男孩,用手抓起餐桌上的菜就往嘴里塞,严厉些的父亲会用筷子轻敲孩子脑袋,知趣的儿子立马扮个鬼脸,缩下头,涨红脸拿起了筷子。 早年物质贫乏,夏日傍晚沿街吃饭的家家户户,餐桌上的菜肴都大同小异,鲜见肉鱼虾蟹。唱主角的基本是当季蔬菜,茄子、带豆、小白菜等,常见有宁波人爱吃的“三臭”(臭乳腐、臭冬瓜、臭梗菜),螺蛳算是一道荤菜,还有咸腌的龙头烤,咬上一点就很咸,老宁波俗称“压饭榔头”。 沿街有一家小店,夏季有臭乳腐供应,三分钱两小块。傍晚我常端一只白瓷小碗去买,店员用一根长筷子顶端绑紧一只调羹,小心翼翼低头从瓦罐里取出臭香扑鼻的乳腐,下饭很可口。距小店相隔不远,有家大饼油条店,大饼和油条各三分钱,还需要一两半粮票。节俭的家庭,早餐或晚餐桌上,常把一根油条剖成细细两条,用手撕成一小段一小段,做一碗油条葱花汤或直接沾着酱油吃。一次与老同事聊天,他摇着头对我说,周日儿子媳妇来吃饭,他特意上菜市场买了好多菜,其中还买了价格不菲的野生黄鱼。二老当天早餐剩下一根油条,他随即做了一碗油条葱花汤,想不到刚端上桌就被抢吃一空,而野生黄鱼竟遭冷落,都说不想吃。 我家当年住在马路拐进一条弄堂的老墙门里,别说去马路上摆桌吃饭,就是院子里也从来没有占位吃饭的习惯。一则我家拥有一个独立厨房,南北通透,二则父母都是那种温良恭俭让的人,从不与人争抢地盘,年少无知的我,曾因不能在外面摆桌吃饭而深感失落。 晚饭高峰时,放眼望去,长长马路两旁犹如百家宴,男人们多数光着上身,穿一条裤衩。当一身疲惫、从事体力活的男人回到家,晚餐桌上白酒或啤酒是必须品。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喝到脸红脖子粗时,话似乎也多了。女同学家有兄妹5个,住在沿街马路旁,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父亲,下酒菜总是几颗茴香豆,常见他咪一口酒,一粒豆子在嘴里只嚼半粒,再喝一口酒,嚼完留下的半粒,很少下筷挟桌上的菜,一脸慈祥地瞧着狼吞虎咽的孩子们。 晚饭结束,家家户户很快在原地搭一张“床”。称为“床”,无非是长或方凳上搁一块木板,上面铺好草席,放上枕头;有的人干脆把躺椅当睡床;更有的人直接在地上铺张草席,“天当被,地当床”,惬意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大人们手持一把扇子,用来纳凉、驱赶蚊子。家境好一点的父母,有时会到路灯下的摊位买6分钱一斤的西瓜或几分钱一斤的瓜果。 晚间马路是孩子们的天然娱乐场所。男孩子玩法要比女孩多,如在马路上用绳子抽打木陀螺(宁波话“打煞坯”),以一决胜负;把废纸折成长方型玩摔纸片游戏,争谁赢得多;还有玩“追兵追强盗”,以一决高低。个个玩得大汗淋漓,变成一只只小花脸。夜深玩累了,回家往水缸里匀些水,从头冲下来,干毛巾一擦,倒床便呼呼大睡。女孩子比男孩要斯文些,要么在路灯下跳橡皮筋、踢毽子;要么用一根线穿线绷;要么在石板地上单脚跳房子等。我与妹妹及邻居几个女孩子,常常每人拿上一条小草席,出了弄堂,各人把席子横着围住身子,往公园亦步亦趋,比一比谁走得快。率先到达为赢者,挑个草坪铺上席子躺下数星星。 夏日傍晚,随着炎热退去,马路上又会呈现一道挑水、抬水的风景线。那个年代,家庭用水都要到离家附近的水房去排队购买,有劳动力的大男人用扁担挑起两只盛满水的大木桶健步如飞,而缺乏劳力的只能两人合抬一桶水,晃悠悠地回家。水房其实是一间装有水龙头的简陋小屋,管理自来水家庭的其中一个儿子与我是小学同学,这位小男孩从小懂事勤快,经常代替父母管水卖水。每当我把两只小铁皮桶放到水龙头下,他随即把水龙头扭得很小,使出水速度慢下来,以放满整桶水。去年参加50周年小学同学会,与他得以相见,于是主动提起此事,我的一句感谢话跨越了整整半个世纪。 儿时甬城的马路,如今早已成为宽大时尚的街区,商铺林立,游人如织,车辆川流不息。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很难想象曾经夏日傍晚那质朴简单的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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