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彪 从前,在乡村如画的山水间缓缓游动的那个小黑点,十有八九就是一头大水牛和坦然仰卧在牛背上的牧童。 黑点由远及近,不断放大,渐渐地,就可以听得见牛蹄自在的踩踏声,掺和着槐花、栀子花的淡淡清香,悠然地飘扬在微风中的哼唱,或者轻轻的鼻鼾…… 自古以来,牧童就是诗词吟咏的人物,“牧童避雨归来晚,一笛春风草满川”、“谁人得似牧童心,牛上横眠秋听深”、“日出唱歌去,月明抚掌归。何人得似尔,无是亦无非”、“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而在我的少年时代,在长长的假期,我厮混在村子的娃群里,既是欢喜玩伴,又是“客串”的牧童。 早晨,无论我等候在村头的哪一条路口,总是可以遇见这家或者那家的牧童引着牛群踢踏而来,有的一两头,有的三五头,牛背上的牧童看见了我,便努起嘴巴,吹出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口哨。哨响之间,我翻身上牛,迎着满天的霞彩和青山绿野而去。 上午的时光最是散漫和逍遥。将牛流放在草坡地或溪河中,就可以由着性子、变着法子地玩啦、耍啦。上树,掏鸟窝,捣蜂巢;在竹竿的一端扎个圈,绷上些蛛网,粘知了;下河,比潜泳,干水仗;捉蛐蛐,斗蛐蛐;玩泥巴,听谁拍得响亮;纠集邻村的牧童,分成红军和敌军,抢占“502高地”…… 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有的带了饭团,又从裤衩子里摸出一块烤咸笋,将就一顿;带了年糕的,或者就近挖了块地瓜的、在河里摸了条鱼的,就得找点柴禾,在河滩上升起火,把年糕、地瓜、鱼等等架在上面烤,烤得焦黄焦黄、喷香喷香的,倍儿好吃! 这当儿,可以将水湿的衣衫脱下来,挂在弯弯的牛角上晾晒,野地的风吹着,像招展的旗帜。 早上出门的时候,如果娘有过叮嘱,比如“家里没柴火啦”、“带点吃的回来”等等,下午就得忙活一阵子了。去附近的山上扒拉一筐易起火的松针,或者弄一捆枯枝败竹;不管是进了谁家的地头,随手整个一碗半盏的瓜豆蒲茄,不然的话,还得再下一次河,说不定有傻头傻脑的小鱼小蟹撞进怀来。 有时候,我骑牛行走在刚插上秧苗的田间和开了朵朵小花的草地上,一望无边的绿色,随风腾起细密的碧波,便觉得自己乘风破浪,像一位气宇轩昂的船长。 有时候,我拍着牛屁股,翻坡过坎,跨越障碍,仿佛是一位驾驭钢铁战车、驰骋战场的战士。 有时候,我站立在牛背上,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就感觉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下大雨了,风鼓荡着薄薄的雨披,又像是高尔基笔下那只矫健而勇敢的海燕! 向晚的炊烟,是娘的召唤。牧童们累了一天,慵懒地将身子伏在牛背上,迷迷糊糊地让牛驭着回家。牛是认得回家的路的。 一次,前面的轻轻问我:你知道牛为啥吃草吗? 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是城里的孩子,可不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呀,便反问他,你说呢? 他说,那是爷爷告诉我的。有一次,佛祖命天牛从百草营中选一两样撒向人间,影响庄稼生长,免得百姓闲着无聊,惹是生非。结果,天牛只记牢“百草”,忘了“一两样”,便把百草统统撒向大地,无意中祸害了百姓。佛祖晓得后,认为天牛犯了罪,罚它下凡,给百姓除草,待除尽百草,才能返回天庭。爷爷说,牛替了我们很多的力,是我们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抬身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双手搂着牛的脖子,在夕阳的光色里,一脸少有的温柔。 我想,这些外貌粗愚的牧童,其内心一定也像乡野的山水一样灵动、细腻而丰富。 牧童也是有故事的。在激情燃烧的战争年代,许多牧童都是地下交通员,是充满传奇的少年英雄。很多年后,我娶了妻子,才知道岳父当年也是牧童。那天,他给地主放牛,正好一支部队从他的身边经过,他丢了牛鞭就追随而去,从此杳无音讯。家里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十多年后,部队经过安徽定远,当他再度走进老家时,已是一名身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磨炼的年轻的人民解放军军官了。 也许,从今以后,我们只能在诗词书画中与牧童偶然相遇了。在乡村如画的山水间,精灵一般的牧童,已成为一个美丽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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