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蜀

    从教几十年，家访无数次，个中滋味，尽在心中。到现在退休了，还不时想起。

    有几次家访，想起来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我26岁那年，去小G同学家里访问。当时虽流行“读书无用论”，可是我所在的村历来重视读书，所以我们这个小小的村办小学也一直不曾“停课闹革命”，教师们该布置作业还是布置作业，该考试仍要考试。学生也习惯于正常的上课听讲、回家做作业。甚至对少数不能按时完成作业的学生，教师还会在放晚学后留下他们来让其补上，称为“关夜学”。可是在良好的读书风气中，我班小G同学的学习状况却让我担忧。上学迟到、上课走神、作业拖欠等简直是他的家常便饭。无论是劝说、批评、处分，各种手段都无济于事。于是我去家访，试图得到家长的配合。

    我来到小G家，他的母亲正在外屋。见我来访，只黑着脸说了句“老师来了？”便对着内室大吼：“你教育的好儿子！现在老师来了，你死出来跟老师说！”我吃惊地后退一步，却见内室传出更强的声音：“你养得好啊，你这泼妇！”边喊着边怒气冲冲地走到外屋。本来常要避着我的小G，此时竟死死拉着我离开了他的家。

    流着泪的小G告诉我，父母亲一直吵架，家里简直没有太平的一天。有时，母亲因吵架而不做饭了，他只好饿着肚子来上学……听了这些，我怪自己以前对学生太不了解，同时也明白了他状况不好的主要原因：不和谐的家庭环境，不但让他不能安心学习，父母的自私、粗野，必定也给孩子做出不好的榜样。从此以后，我努力多给小G一点爱，使他安下心来学习，尽管实际上起的作用不会很大。

    D学生外语成绩不好，我去家访，想同家长商量每天放学后让孩子留半小时补课，可是这位家长听我说到他的外语成绩，二话不说，先给小D一个大耳光，打得他脸上手指印都出来了，孩子一下子逃出家门，出走了，后来再没来读书。我非常意外，也十分惋惜，本来是很有希望的事，却无可挽回了。也许这位家长会说，我是恨铁不成钢啊！是的，哪个家长不希望孩子好呢？可是你用这种粗暴方法，能让孩子接受吗？后来我非常痛心地听说，从那次出走后，小D虽然多次被警方找到并遣送回来，但他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没有了正常的人生。

    又一年，我去小港家访，来到小W同学的家，他妈妈见了我说，老师来了？现在我打麻将走不开呢，你把成绩报告单留下就行了。在麻将牌的哗哗声中，我一时无语以对，按她的示意把成绩单放在她身边的凳子上，默然离开了。因为小W这个女孩性格有点孤僻，本来我想趁家访机会与其家长商讨，是否设法让她多与社会接触，多与邻居接触。可是现在看来，与桌上的牌比，女儿是不那么重要了。

    但另一些家访则让我如同迎面吹到了春风。

    那次去郭巨Y同学家，就在他家吃中饭了。很意外的，做儿子的居然批评母亲，说这碗肉丝炒得不嫩。接着便详细地把使肉丝嫩的诀窍告诉母亲，甚至能说出原理来。母亲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是从同学家学来的。母亲便欣然答应下次试试。

    去S同学家，S正与爹在对弈，我进门时，父子俩在为一着棋而争得面红耳赤，见我进门，没有客气话，却先叫我为他们当裁判。我笑着说，你们父子简直像弟兄俩，那当爹的反应快，说，你就算是第三个兄弟吧。

    最难忘的是一位G同学家境困难，我发现他瘸腿的父亲常来学校的垃圾箱里捡废纸。一次我去家访，就同这位家长谈起了这事：“你去学校捡废纸，不怕你儿子失面子吗？”那位家长反问我：“你觉得我儿子有失面子吗？”他这一问，我倒想起，平时看到，如果正是课间时，儿子会跑出教室与父亲一起捡废纸，有时还有同学随手把自己身边的废纸交给他带出去呢。我脸有点红：“没失面子，同学们也没看不起他。”那位家长笑着说：“我腿是拐的，脑子可不拐呢！我是特意去学校，去他教室外的垃圾筒里捡，让他习惯习惯。这小孩还听话。”说实话，我虽然丝毫没有觉得这位家长捡废纸丢脸，但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换成我，真没有这个勇气！有这样的家长，孩子的心胸一定宽广。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是人人用微信的时代，我羡慕同一个班的家长都建有一个微信群。我想，能够经常在群里交流，家长间一定能取长补短了吧。我相信，优秀的学生，背后一定有优秀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