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瑜 饭娘,在我们老家也被叫做冷饭娘、冷饭头,主妇们每顿饭后都会留些剩饭当作下一顿饭的饭娘。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细竹篾编成的篮子,那是冷饭灶箕,专门用来盛装饭娘。饭娘装在冷饭灶箕里,盖上一块薄薄的白纱巾,悬空挂在灶头上,一来可以防狗猫之类偷食,二来是通风,就是在盛夏也很少有饭娘变馊的。 那时,我们家揭开饭镬总能见到镬里被分成鲜明的两部分:前半是白米饭,后半是红薯或南瓜。一般孩子们都可以吃上白米饭,特别是在家中老幺的我是不用吃红薯、南瓜之类的。年幼的我总搞不明白,有时还会刨根究底:“妈,这镬里明明还有白米饭,你们留着不吃,去吃这难吃的红薯、南瓜是为什么?”母亲摸摸我的头,说是大人吃惯了这些,吃了红薯南瓜干活有力气呢。有一次,我看到母亲对着米缸忧心忡忡,一边自言自语:这次得多留些冷饭娘了……我很好奇,过去揭开米缸的盖子,踮起脚往里瞧,发现米缸已很浅,快要见底了。我缠着母亲问:“妈,这冷饭娘有什么用呀?”“这冷饭娘呀,用处大着呢,它会生出好多饭饭,让你们每顿都有白米饭吃。”母亲说着,舒展开了眉头。当时,我只当那是母亲糊弄小孩子的话,饭娘难不成还会生宝宝? 后来,搞了家庭承包责任制政策,实行分田到户,我也到了上学的年岁。上学要早起,我却爱赖床,每每母亲把我叫醒时,我就知道母亲已为我炒好香喷喷的猪油冷饭了。估计是母亲在前一天留饭娘时,多留了一碗。母亲知道,猪油炒冷饭是我的最爱。那会儿我们家的饭镬里已很少见到红薯、南瓜之类的辅食了,但是,冷饭灶箕从来没见空着过,母亲依然每顿饭都会留些饭娘。我自以为已长大懂事,又上学有了知识,一次竟和母亲较起劲。我说:“妈,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田地,每年家里收割的稻米都吃不完,干吗还要有冷饭娘,大米现煮的饭岂不是更好吃?”母亲笑笑:“理是这个理,可是冷饭娘和大米一起煮可以多煮出好多饭呢!”“我才不信呢!那样我们不是每天都在吃剩饭?”我有些气急。母亲盯着我,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孩子,我们有了今天不能忘记昨天,更不能忘记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凡事都得有个打算!”我自然不懂母亲的“打算”是啥意思,只想起老师说过,每天要记得复习和预习功课,莫非是一个理? 母亲一辈子干了两件大事,一件是造房子,另一件也是造房子。其实,母亲嫁过来时连婚房都没有,祖孙三代一大家子挤在不足二十平方米阴暗的老宅院里。照奶奶的说法,母亲的“本事”可大着呢,嫁过来后把家中的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妥妥的,三年不到就盖起了新房,让全村子的人羡慕不已。第二次盖房,我已能帮着家里搭把手了。还在上小学时,母亲就让我帮着搬砖瓦,记忆中搬了好多次。每过一阵子,等家中有了点积蓄,母亲便会“添砖加瓦”,直到新房盖成我已是一名中学生了。这幢簇新的三间两层楼矗立在村口格外显眼,应是当时我们村里最超前的“洋房”了。后来,我慢慢地明白,饭娘在母亲心中是根本,是希望!是母亲从做饭到盖房都认准了“凡事都得有个打算”的理,才让我们家一步步从一穷二白走到了村子里的“首富”。 现在,我也会经常下厨做饭,一般不会再留饭娘,厨房里也没了冷饭灶箕。一次,我煮饭时放了些饭娘,发现煮出来的白米饭果真多了不少,多年前母亲的话顿时在我的脑海浮现。我把这事告诉孩子,也和孩子讲了些过往旧事。母亲没进过学堂,自然不明白“未雨绸缪”“寅食卯粮”等词的意思,也不会给孩子们念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诗词。在孩子们打破沙锅问到底时,母亲只会淡淡地说一句:“等你们长大自然就明白了。”然而,母亲的勤俭持家、为人处世的准则,已潜移默化牢牢地根植在孩子们的大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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