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元 考出驾照已十几年,一向开手动挡,那种人车合一的畅快感,是如今我驾驶自动挡汽车所无法匹敌的。 记得刚拿到驾照时,先生不放心,就坐在副驾驶座压阵,让我开车熟悉上班的道路。我先生性子急,容不得慢悠悠的驾驶方式。他总觉得,开车上路,直奔目的地而去,欣赏路上的风景,是附带的收益,万不可主次颠倒。 不喜欢手动挡的人多半是因为其操控太过复杂。试想,你驱动一辆车,要一气呵成完成以下系列动作:启动,踩下离合器,挂挡,加速,踩离合器,换挡;超车,打左转向灯,加速,踩离合器,加挡,变道,超越前车后,打右转向灯,返回原车道;拐弯,打转向灯,减速,踩离合器,降挡。有人统计,从一挡换到五挡至少要做十五个动作,如果前面一个红灯,全部重来。 心无旁骛地做完这些动作,还远远不能应付路上随时发生的复杂情况:要找准正确行车路线,要注意信号灯,要注意交通标志,要时刻提防冷不丁斜穿出的电瓶车、不走人行道的行人,以及边玩手机边开车的司机。 既要心无旁骛,又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开手动挡汽车上路,对一个刚拿到驾照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好在我刚拿到驾照就独自驾车送儿子上小学。每天清早以20公里的时速平安顺利穿过人车混杂的小镇中心道路,抵达镇中心小学后,再穿过人车纠结的镇幼儿园、镇中心中学,去单位上班。左脚离合器,右脚刹车、油门,频繁换挡变速,短短2公里,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急不躁,按规开车,经过几年魔鬼训练,终于练出一身功夫。 村上春树说,他早年在道路极其错综复杂、到处都是单行道的罗马城开车,经常稍一出错就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鸣笛抗议,甚至是被人摇下车窗破口大骂,而纵列停车对当初尚是新手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拜罗马城混乱的交通环境所赐,以后村上去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无所畏惧,因为他永恒不变地感觉“跟罗马相比不过是小菜一碟”。他驱动小排量发动机,灵巧地在街头左冲右突。一旦切身领悟了城市的驾驶节奏,就能极为高效地换挡变速,自然而然地融入车流里去。所以村上直到现在,如果不是开手动挡汽车,反而会稍稍感到不安。 村上开手动挡有安全感,我以为这源自对做自己能做的事的自信,源自对未知的事物的不惊不惧、不慌不忙。 这种遇事沉着笃定、淡定从容的姿态,在我们工作的领域,随年龄的增长,会愈加驾轻就熟。但也不得不承认,对生活中许多新鲜事物的恐慌与手足无措也与年龄成正比。比如面对改变我们生活与工作现状的各种新软件,比如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知识领域。 我的一位老同学是我心目中心灵手巧的女性,乐观又开朗,印象中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难住她。可她说,自打她女儿小学四年级时学会买菜做饭给妈妈吃后,做饭就基本是女儿的事。一则是忙于工作无暇顾及,二则是她做的饭常被女儿嫌弃。看她晒出来的女儿做的各类烘焙食品,还有满满一桌色香味形意俱佳的宁波家常菜,不由得赞叹她的好福气。如今,她甚至让远在异国求学的女儿帮忙解决母亲外出旅游的住宿、行程规划等麻烦事,她女儿竟也能一一满足妈妈的求助。我有时笑话她生了个养活她的“妈妈”。女儿培养了能力,而妈妈则培养了依赖性与惰性。 人都会有惰性。 我只怕上了年纪,惰性会从生活蔓延到思想以及其他领域。如果有一天,我们像余秀华说的“不再被江边的一只水鸟无端惊起,对夕阳的光也不再七拐八弯地描述,风起的时候,我们习惯把裙子和思想一同按下”,当我们对新鲜生活的惊奇与语言一起跌落到低处,我们的生命是不是会变得又薄又脆,经不起一阵轻微的风的吹拂? 特别佩服那些上了年纪还如年轻人一样追赶潮流的长辈,玩游戏,学英语,熟练运用各种高科技产品,他们虽白发苍苍,但他们对新鲜事物永葆好奇心,他们才是真正的年轻人。 人到中年,比生理衰老更可怕的是心理上向衰老妥协。耳边传来李宗盛沙哑的吟唱:“也许我们从未成熟,还没能晓得就快要老了,虽然心里活着的还是一个年轻人。”比向衰老妥协更可怕的,可能是放弃我们所有的努力,包括放弃基本的生存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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