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明明

    从小时候起，歪嘴这人在方圆十里八村大小都算个名人，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

    大家知道歪嘴，是因为他的醋。歪嘴是卖醋的，他的醋够酸，够鲜。这附近村落的人家都吃歪嘴的醋。歪嘴不光卖醋，也卖酱油。歪嘴的酱油和醋都是他自己用粮食酿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得来的配方，他的酱油、醋，竟一下拴住了众人的嘴。

    酱油，大伙只认歪嘴的，不管老抽、生抽、海鲜等一众口味的酱油都得靠边站。至于醋，也不管你香醋、陈醋、白醋、米醋，见了歪嘴的醋，都得闪闪。都说众口难调，可在酱油、醋这事上大家竟出奇一致地选择了歪嘴。

    家里的酱油瓶子空了，也不急着去小卖部买。大人只是掐算着日子，再等等，明天歪嘴该来了，最迟后天。

    果然，第二天，村子里就响起了歪嘴的吆喝声。“打醋来，灌酱油……”声音透着沙哑，却不失洪亮。一副肉嗓子喊出这个调门，是要有些中气的。大人给了孩子几毛钱，让孩子去打酱油。孩子左手醋瓶子，右手酱油瓶子，来到大门外喊住了歪嘴。

    “两毛钱的酱油，一毛钱的醋。”说着连瓶子带钱一起递向歪嘴。

    歪嘴停下了吆喝，从三轮车的座位上下来，接过空瓶子和钱。打开一个坛子，酱油的鲜香味冒了上来。拿油镏子往瓶嘴上一插，一个茶杯大小的油斗探进酱油坛子，提上来满满一小斗，手一歪，酱油顺着油镏子灌进了酱油瓶子。村里的酱油瓶子多是白酒瓶子，喝完了酒，刷一刷，洗一洗，清水再泡一泡，没了酒精的味道，拿来装酱油或醋正合适。打了酱油再打醋，各一斗。酱油两毛一斗，醋是一毛一斗。一斗灌下去，500毫升的酒瓶子装了大半，足够一家人吃上一阵子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歪嘴，有点震惊他的外形。歪嘴的嘴确实是歪的，不光嘴歪，背还是驼的。本就不高的个头再背上一个罗锅，更加显得矮小了，拿尺子量一量，估计也就一米二的身高。这样的身高骑车够到脚蹬都费劲，歪嘴的三轮车座子被调得不能再低了。即便这样，他骑车还得拿脚尖点脚蹬，另一只脚的脚尖再一勾，这一圈才能转下来。

    歪嘴是邻村的，姓杜，至于他的名字倒是没几个人记得。不管大人、小孩都喊他歪嘴，歪嘴都应声，也不见他生气。

    歪嘴每次来得都很是时候，家里的酱油瓶子要么见底了，要么已经在一两天前用光了。有人说，歪嘴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很会踩点，不跑空。他每次来，三轮车上就装两个坛子，一个酱油坛子，一个醋坛子。在村里转上那么一圈，全部卖精光，从没有剩下过。还有那么几家没吃上歪嘴醋的，就跟他说让他多带一坛子。歪嘴不说带，也不说不带，只是说，下次再来先从这头过去，保你吃上这口醋。

    歪嘴来的次数多了，和村里人相熟了，村里人也不拿他见外。有些人和歪嘴开玩笑，“你这嘴是咋歪的，不会是被自己的醋酸歪的吧！”

    “你算说对了，就是酸歪的，我这醋就叫酸歪歪！”歪嘴搭着话。

    “那你这罗锅怎么解释？”

    “生活压力如山大，不压成罗锅都怪了！”

    有人觉得歪嘴这人蛮有意思。嘴歪，但口才一点不差，脑子也够用，关键是人够乐观，生活的苦从不写在脸上。自己的生理缺陷被人拿来开玩笑，也不见他生气。反倒是那些跟他开玩笑的人，经人提醒后，也不再拿他的歪嘴和罗锅来耍笑。

    一辆脚蹬三轮车、一个醋坛子、一个酱油坛子，这三样家什撑起了歪嘴一家人的生活。别人家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添了新家电，盖起了两层小楼。歪嘴家也一样没少。

    前几年，歪嘴的坐骑换成了电三轮，可醋坛子还是那个醋坛子，酱油坛子也还是那个酱油坛子，味道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