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凤

    立冬那天，一位老乡说，今年要亲手做一块腊肉。

    腊肉在农家是奢侈品，一般人家不舍得做，因为做一斤腊肉需要两斤鲜肉，但一提起腊肉那馥郁的浓香，没有几个不涎水满口的。其实，做腊肉很简单，就是数九那天买三五斤的一块精肉，用绳子挂在阴凉的地方，但不能放在温度偏低或偏高的地方，否则，不是冻坏了就是热坏了。麻烦的是自挂上那天起，必须每天放下一次，放在案板上捶打揉捏一回，每次都要把整块肉捶打透了。如此天天不断，到春节时，经过捶打揉捏的猪肉已成为饱满结实的砣块，蕴含成熟的芳香。每有客来，只需用刀切上薄薄的几片，就肉香满室。切开后的腊肉艳如樱红，透亮若玉，或蒸或炒，均不改颜色，为节日增色不少。

    还有一种比较奢侈的美味是风鸡。也是冬至那天，不拘公母，选一肥壮的鸡杀了，将掏空五脏的腹腔用大料填了，然后将整鸡挂在通风的地方，再也不用管它。直到春节根时才放下来，把已经干透的整鸡放在热水中去毛洗净，或剁块焖炒，或整鸡炖煮，但凭食者喜好。风鸡肉干骨酥，没有鲜鸡肉的浓香，但老家人年年却乐此不疲。其实，更多的是图个吃法和热闹。

    家乡采收蔬菜有“小雪拔萝卜，大雪铲白菜”的说法。水萝卜是要及时收藏的，因为怕冻，一旦受冻便软如柿子，难吃难闻。但也有人故意把水萝卜放在室外冻着。将冻透的水萝卜用温水化开，挤去水分，加入葱姜，剁成水饺馅，吃在嘴里全然没有了丝毫的萝卜味，感觉极像肉松。胡萝卜不怕冻，而且在地下还会生长。小雪过后，胡萝卜樱子干了，村人便在上面撒一层厩肥或草木灰，然后加盖一层熟土。到春节前，揭去上面的覆盖层，挖出一地的胡萝卜，个个鲜亮美艳，仿佛一群着装盛艳的新娘，着实靓丽。“冬天的萝卜小人参”，指的就是这些胡萝卜。如果提前把胡萝卜刨了，凭你怎么保存也不会有如此的效果。

    外地人冬季到鲁南，经常看到原野上雪地里整棵的大白菜，以为是被农民弃之不要的。其实，大白菜越冻越好吃。大雪之后，农民收菜时在地里有意留下一些白菜自用。经霜受雪的大白菜外面的叶子会干枯，并紧紧地包住里面的嫩叶。做菜时，铲下一棵，揭去干叶，鲜嫩的内叶露出，不用水洗，直接切碎入锅，不加油不加肉，白菜自身的鲜香就熏得人食欲大开。老家最传统的吃法是大白菜炖猪肉粉条，又当饭又当菜，经常成为农家冬令首选。还有一种最解馋的吃法是大白菜炖羊肉。先把羊肉入锅慢炖，待羊肉炖透时，把大白菜去根，切成四大块，投进沸腾的锅中，半袋烟功夫，即可出锅饱餐了。另有一种比较麻烦的吃法，就是把整棵白菜放在锅里蒸煮到七分熟，捞出，挂在室外晒干。吃前要先放在温水里浸泡，然后切成麻将牌大小，无论炖肉或加油清炒，都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有闲暇的人家经常用这种干白菜做水饺馅，先把剁碎的白菜放入油锅内轻炒，然后加入少许鲜韭菜和胡萝卜丝，称为“三鲜馅”。这种干白菜没有了鲜白菜的烂腻，筋道耐嚼，又添了韭菜与胡萝卜的新鲜，经常让人回味再三。

    有一种私房菜，真的一般人很少有机会吃到。小时，有一年初冬到姥姥家去，经过一片茄子地。大一些的茄子收完了，只剩下比桃子大不了多少的小茄子，经霜一冻，像一个个半塌的小孩子玩的沙包挂在枝头上。别人不屑一顾，但姥姥和母亲视如珍物，收了整整一筐，大约有几十斤。拿到家里后，姥姥让母亲放在锅里水煮，一直煮到透烂，捞起沥干，用手挨个把茄子撕开，填入加了少许猪油、盐巴、小茴的蒜泥，然后放入一个瓷坛，封口。过了一个星期，我要回家，姥姥用一个小的坛子给装了满满一坛。到家一尝，我的天，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难以言说的美味。每当想起《红楼梦》中王熙凤喂刘姥姥的那种茄子，我以为就是这种做法，就是这么个佳肴，只不过我姥姥用的是猪油，贾府用的是鸡丁罢了。

    会吃不光是一种口福，也是农家的一种快乐。在蒸蒸煮煮、炖炖炒炒中，给农家冬令时光平添了无穷的妙处，使平淡的日月变得有滋有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