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亚素 我想,我是想念童年的冬天了。 童年的冬天里有霜,有冰,还有雪。早上起床,睡二楼的我打开窗户,一眼看到对面人家的屋顶铺着一层白糖一样的霜,心儿便雀跃起来。阿爹,阿妈,下霜了!哎,知道!知道!今天冷得很,你把大围巾围上。楼下传来急性子的母亲颇不耐烦的嘱咐。柔性子的父亲却“哒哒哒”地上了楼,打开我的房门,又赶紧关上,然后又关上我刚才打开的窗户,催我赶紧钻回被窝。彼时,我已经十来岁,可是父亲定要看着我把衣服穿好才放心。 去上学的路上,两边都是半青不绿的小草,覆着一层白霜。穿着红格子棉鞋的脚总是喜欢去踢上一脚,霜纷纷跌落,竟也是一种乐趣。待走到学校,棉鞋的前端已被霜打湿了一片。虽然冷,却并不后悔。 经了霜的青菜和白菜最是香甜脆嫩的。母亲几乎顿顿炒青菜,煮白菜羹,我愣是吃不厌。以致今日,倘若餐桌上没有一碗青菜或者白菜,我便少了一些胃口。 霜降之后,该是寒冰登场了。早晨,还在被窝里,楼下传来母亲的惊呼,嗬哟,都结冰了,好厚啊!阿妈,真的吗?真的吗?我赶紧一骨碌起床,冲到院子里的小水缸前,用手指戳了戳。嘿嘿,硬邦邦的,真的是冰呢!也就是冰而已,可是一颗心就是莫名的兴奋,还不无担忧地问父亲,阿爹,阿爹,中午冰会化吗?父亲模棱两可地说,可能吧。 上午上完课,飞也似的跑回家,人还未进院子,声音已经到达。阿爹,阿爹,冰化了没有?还没呢!屋子里传来父亲浑厚的声音。跑到小水缸前,冰果然还在,虽然已经浮在水上,可还是整块的。父亲拿了一根干稻草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捞起圆圆的冰块,因为水缸口就是圆圆的。父亲折了一小截空心稻草,对着冰的一端吹气,直至吹出一个小孔。然后,他将整根稻草穿过小孔,打了个死结,交给我。我提着冰块挨家挨户地去炫耀。忍不防有个坏小子拿起小木棍敲了一下我的冰,啪的一声,手里只剩一根稻草了。冰跌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我竟也不生气,还哈哈大笑。 那时候的冬天总是会飘雪。不用左顾右盼,雪大大方方不请自来。哪像现在这般矫情!雪眼还没睁开,各家媒体就兴师动众,做好了各种准备。尤其是朋友圈,诗意的文字都编辑好了,就等着拍照上图。可是结果,雪就小气地洒了那么一层薄粉。哎,真没想到,雪也学会了狡猾。 怀念童年的雪啊!因为我们靠海,没有山,一下雪,大地真的是白茫茫一片。下雪天不会停课,相反,同学们都早早地到了学校。趁老师没来之前,先在操场上堆个雪人,或者打一场热热闹闹的雪仗。小脸冻得通红,小手冻得红肿,已然生了冻疮,可是心甘情愿。 下雪天,老师们也会开恩,早早地放了学,作业也不布置,顶多读读课文背背书。于是,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因为家里有一处很暖和的地儿诱惑着我。在乡下,我们叫火柜,类似北方的炕。一进家门,迫不及待地踢掉已经湿漉漉的棉鞋,跳进火柜。坐下不久,一股混合着幸福的温暖从脚底一直上升到头顶,忍不住打了一个痛快的冷战。接下来,母亲会把饭菜搬到火柜让我们吃。吃完后,我们姐妹继续坐在火柜里读书背书。父母则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洗洗刷刷,心里不免疑惑着,阿爹阿妈不冷吗? 童年的冬天总是那么寒冷,但,又是那么温暖。仿佛愈寒冷愈温暖。有人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其实,逝去的才是最美好的。因为,人的记忆就像是一只烤箱,任何人事物经记忆一烘焙,全都变成了馨香无比的人间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