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仿治 老话说“一九二九,泻水不流;三九四九,绞开捣臼”,一点不假呢。你看那沿着岩河岸刮来的西北风呼呼叫,畦沟里的冰踩下去“咔咔”响,可是农夫们还得为大麦油菜等春花作物壅猪泥,为绿肥田壅草木灰——庄稼也怕冻呢。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冬天,那夜下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第二天,凛冽的雪后风吹在脸上像刀割,可是队长的哨子早早就吹响了:社员们要赶快去把队里的牛厩、猪圈顶上的雪扒掉,怕草屋被压塌呢。 临近过年的半个月,生产队里休息的日子增多了。去井里挑水,行走在长长的屋弄,能嗅到从各家瓦缝里飘出的各种过年的气味,那是大婶大嫂在灶跟间炒番薯片、倭豆了,有的人家还做冻米糖呢。捂在被窝里的浆板已冒出甜甜的酒香,各家的汤果粉也陆续磨好了。 碾子跟又忙碌起来,热气腾腾的,做年糕啦!门口,两个大汉推着大石磨,两人快步绕磨转,磨扇间不断流出的稠稠水粉,淌进挂在磨沿口的白布袋中;旁边的榨箱里,又有几袋年糕粉快要榨干了;屋子内,大灶膛的柴爿噼啪爆裂,熊熊火苗舔着大锅底,灶上的蒸桶顶上笼罩的热汽就像灵峰山尖飘浮的云雾;沉重的石榔头一下一下地搡着捣臼里的熟粉……最闹猛的是那长长的案板边,在女人孩子的围观下,年糕师傅个个轻车熟路:摘下一团团搡实的年糕团,滚烫滚烫的,揉熟了,用擀面杖擀成一张张直径一尺左右的大圆饼。心细的,把揉熟的年糕团搓成一条一条,用木模压成一寸多宽的扁扁的年糕条;手巧的,将一小团年糕团搓揉了,捏成长耳朵的小白兔、翘尾巴的小肥猪和一个一个大元宝,还把兔眼睛、猪嘴巴和元宝的外沿涂上了红色。这一家的主人才喜气洋洋地搬走晾满了年糕饼、年糕条和小兔小猪大元宝的竹笠,那一家蒸熟的年糕粉又上了案板…… 放了假的小学课堂里,是另一种热气腾腾的景象:课桌板凳都叠到了一边,教室中央,拖着长辫子的李铁梅正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轮到冒充交通员的特务上场了,他敲门进来,与李奶奶对暗号说“我是卖木流的”,把周围的人笑得肚子痛,一边就有人纠正他:“记着,不是‘木流’,是‘木梳’,‘木梳’!”这里的锣鼓班子是周围几个村子中最强的,能打出正宗的“急急风”、“凤点头”和“走马锣鼓”来,而拉京胡的知青小伙更让所有人刮目相看:“西皮”“二黄”都拉得板是板眼是眼,那琴声简直跟广播里听见的一样脆、一样润呢!别看都是些种田人,这支文艺宣传队的京剧《红灯记》,受到好几个大队的邀请呢。 十二月廿三了。虽然公社领导说了过年要“破四旧”,但是种田人心里还是惦记着“灶跟菩萨”的生日,这是马虎不得的。关上门,从墙洞里掏出两截藏了许久的红蜡烛点上。烛光一闪一闪,照亮了小桌上摆着的几碗下饭,还有凭票买来的祭灶果。祭完了,安心了,一开灶间门,早已等急了的女孩男孩一头冲进来,抓起祭灶果往衣袋塞。 晚上队里开会,队长的大嗓门装满一间屋子:阿祥的大儿子春节要结婚啦,每户分20颗喜糖;新安江的水电已经拉到公社,明年队里就要通电,会上要选出一个脑筋灵光的后生开春去学电工;明年是短春(立春在春节前的称为“短春”,在春节后的则为“长春”),明后两天要抓紧把洋芋艿去种好了;大后天队里杀猪,按各户的口粮分猪肉…… 杀猪那天天气特别好,和煦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这边在分猪肉,那边公社的供销社也来卖年货了,有乌贼带鱼小黄鱼,有香干素鸡油豆腐,每户还能买两只皮蛋呢。男人把一大篮子过年下饭拿进门,刚刚掸完尘、洗完棉被的家庭主妇呵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继续忙碌着:分开精肉、肥肉、骨头,并割出猪油用来做汤团馅子;洗好带鱼黄鱼,把它们挂在风口,刚杀了的那只鸡还没清洗;还要烤倭豆芽,烤大头菜……只有那些后生们,不必管家里过年的事,便去哑叔的独间屋里了。一个个轮流着让哑叔剃了“过年头”后,兴高采烈、山南海北地聊起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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