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七曜 小时候特别盼望过年,因为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发压岁铜钿,家里还有好吃的。 那时,新阿大、旧阿二、破阿三,缝缝补补又三年。即使做了新衣裳,也是老大的新衣裳。那布,叫老布;那衣裳,叫老布衣裳。 可是,过年就不一样了。基本上家家都会请上那个老态龙钟用木炭熨斗的老裁缝,给每一个人做件新衣裳。 那时,家家种棉花。母亲说,过年想穿新衣裳吗?想穿,那必须去摘棉花。尽管一百个不乐意,但在利益的驱动下还是兴致勃勃地背上小背篓上阵了。摘了后晒,晒了后轧,轧了后纺,纺了后织,在时光里来回穿梭…… 然后,在某一天,听到了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染青布蓝布啦,染青布蓝布啦……我们雀跃着,又像“六月弹涂毕毕跳”般的奔走相告:染布的来了,过年有新衣服穿了! 那个穿黑衣服戴老花镜的老裁缝过来了,多余的木板门抬出后搭成了一个简陋的裁衣台,木炭火“噗嗤噗嗤”燃着,剪刀“咔嚓咔嚓”剪着……给即将如期而至的年又增添了一份期许和乐趣。 父亲翻山越岭从镇上割了1斤肉,买了2条带鱼,说家里“师傅”的下饭菜必须丰盛些。肉切成了八块,每餐放在干面菜羹上,装模作样:大凡有经验的师傅都知道,这肉不到完工前的最后一天,是不能吃的——不管主人家如何盛情相邀。一来为自己留下好口碑,二来也是体恤农家不易。偶尔,我们忍不住想悄悄偷夹一块肉,滋润滋润干瘪的肠胃,可筷子刚沾上边,不便发作的母亲一个眼神就把我们刹住了。鱼也一样:鱼头煮萝卜丝一碗,尾巴清蒸后加点酱油葱花也一碗,中间那些厚实的滴几点油红烧又一碗。剩下的“佳肴”自然是萝卜芋艿加大白菜小青菜了…… 新衣服做好了,母亲说要等到正月初一才可以穿。那盼着吧,盼着的年,总会轰轰烈烈的扑面而来的。其实,乡村里,四处已弥漫着纷扬的喜庆。 最热闹的算是孩子们。像老鼠娶亲的模样儿,穿来穿去,老话叫:老鼠穿谷陇。 你瞧,在清晨的溪边,那些穿老布棉袄已放寒假的顽童,先用一只脚踩踩冰的厚薄,感觉厚实,炫耀着在上面跳“芭蕾”,一不留神冰塌了,厚厚的棉鞋进水还讪笑,他应该想到回家又将遭受一顿呵斥。 偶尔,还去镇上的王瞎子那里买一些像麻点一样的“小炸炮”,我们美曰其名“麻痹老侬”,放在像毡子那样的玩意儿里面,直抛空中,当它轻悠着落到地面时,总会发出“砰”的响声,那叫“鸡毛枪”。玩它的时候,既可当米饭也可当棉被(意思是可以不吃不睡),乐此不疲…… 最难忘的是猪,跟我亲密无间的猪,快呵护了一整年的猪! 可现在,杀猪的远房表舅已经来了,他的手永远是油腻腻的。猪,看到了他,蜷缩着躲在角落,还畏畏缩缩地呜呜着。 母亲说,去把猪哄出来,它跟你熟。可它已是一反常态置之不理,噙着泪,悲哀的眼神,委屈着啍几声,不再是那个憨厚可爱摇摇尾巴用嘴拱拱我的好“兄弟”了。 我拉它的耳朵,它蹲在角落里万分悲鸣。表舅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走过来,轻捶了一脚。一物降一物,泥螺服沙蟹。 然后,那个拨浪鼓摇得“当啷当啷”的卖糖人来了,他带着一顶厚厚的毡帽,悠悠扬扬地挨家挨户喊着:鹅毛鸭毛好兑啦,鹅毛鸭毛好兑啦…… 盘龙灯的来了,踏高跷的来了,套面具摇扇子的“大大和尚”也来了。龙分单人龙、双人龙、多人龙……满口都是吉祥高照的祝福:青龙盘谷仓,黄龙睏棉床,六畜兴旺,一年更比一年好……顺便还放个冲天炮仗闹闹(那要主人加钱的)。多人龙还在晒谷场上打“落地梅花”。那些孩子们就像早上刚出窝守不住阵脚的鸡,成群结队冲向龙灯的后面,蹦跳着,热闹着,如影随形…… 卖“春牛图”的老爷爷来了,要年糕要米的乞丐“寻月讨饭”来了,远离故乡在远方拾梦的游子来了…… 雪花,偶尔也来凑一下热闹,簌簌地落着,丰润了远山近水和村舍,融融的,绒绒的,柔柔的…… 年,你等我等;年,你侬我侬;年,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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