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彪 花架上的盆植,都覆着一层薄薄的青苔。 我知道,这些青苔是妻特意去林间采回来的。青苔绿茸茸的,细细密密,几粒晶莹剔透的水珠虔诚地打坐其上,让人爱怜顿生,心中柔软。 以前村子里砌屋,盖的是瓦。新瓦是浅的烟黑色,乍看有些轻佻。过不了多久,循着曲曲弯弯的光阴和雨水,青苔爬上屋脊,像墨汁倾洒在宣纸上,一点点地洇染开来,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的覆盖,春绿秋黄,便如油画的着彩,一层又一层。当瓦们渐渐黯了,重了,有了岁月的沧桑,就成了游子情牵梦萦的老屋。 青苔逢春而生,适时而发,在溪涧,在石阶,在墙垣,在屋檐……无需沃土,随雨滋长,一片青翠苍劲。“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那台阶上的绿苔,在唐朝诗人刘禹锡眼里,分明是安贫乐道的生活情趣的象征。酥雨初憩,王维缓步踱入私寓后院,面对清新可爱、充满生机的青苔,情不自禁地感叹:“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将自己无限欣喜、抚爱的一片心迹和独特感受袒露无遗。而杨炯却觉得青苔逊让温和,“苔之为物也贱,苔之为德也深。夫其为让也,每违燥而居湿;其为谦也,常背阳而即阴。重扃秘宇兮不以为显,幽山穷水不以为沉。有达人卷舒之意,君子行藏之心。”达而不显,穷而不沉,俨然是一幅超脱不俗、舒卷自如的谦谦君子的写照。 因此此时,当我抬头而起,便觉得有一种清幽苍古的意韵在屋子里弥漫、流淌。 当然,青苔不属于瓷砖铺设的墙面和地砌,不属于花岗石、幕墙和喷涂的城市蓝图,也不属于一切人为装饰的所谓美丽和豪华。青苔是属于广阔的乡野的,它们轻盈恣意,蓬勃蔓延,在大地上抒写苍翠。曲径粉墙下,一抹抹苔痕浓淡交织、厚残叠加,那是时光的附丽,村子因此就有了千百年的历史纵深和底蕴。那些老树是喜欢与青苔相依相拥的,不为排解孤独,而是让伫立在世界上的倩影更为端庄、俊伟。河汊溪畔,细苔盈立,一定隐藏着垂钓者、浣洗者不慎遗落的喜悦,或者美好故事。窄窄的田埂上青苔簇簇,它们陪伴着一畈畈禾苗茁壮、分蘖、扬花、抽穗,以及谷香飘扬的成熟,分享耕者挥镰收获的快乐。…… 所以青苔是有灵性的。石若有苔,便少了许多尖棱和冷硬,置一案头,即是清供,朝沁夕浸,那来自乡间的气息最是怡情益性了。铺在绿植盆中也好,养花也养苔,看尽兴衰,淡然枯荣,不痴永远,又何尝不是养心?物我相授相赋,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处世的境界。 青苔是低处的植物,貌似纤弱渺小,也是容不得我们有半分小觑。苔藓植物家族的品种有数万之众,许多苔藓植物都能够分泌一种液体,这种液体可以缓慢地溶解岩石表面,加速岩石风化,促成土壤的形成。据报载,泥炭藓、湿原藓等极耐水湿的苔藓植物,在湖泊和沼泽地带生长繁殖,其衰老的植物体或植物体的下部逐渐死亡和腐烂,沉降到水底,经年累月沉积物越来越多,从而使苔藓植物不断地向湖泊和沼泽的中心区域发展,湖泊和沼泽的净水面积不断缩小,久久为功,湖底逐渐抬高,最后成为陆地。 自然世界中是没有什么可以不被尊重的,因为所有一切都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存在。 这样看来,“坐看苍苔色”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事情,我们由此可以感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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