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外婆动过大手术后，儿女们便严禁她下田劳作了，怕她脚力不健只身摔倒在田里或掉进田边的小河，后果不堪设想。在田里操劳了一辈子的外婆显得很不甘心，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嘀咕来嘀咕去，无非就是埋怨儿女们剥夺了她种菜的权利，又从屋子的角落里摸出锄头、耙头等翻来覆去地看，边看边叹气。

    阿姨们也在背后偷偷叹气：唉，不让她下田好像挺残忍，但又能怎么办……

    不想，有天清晨，趁大家未睡醒，外婆把院子里没浇筑水泥的地方都翻了土，还趁大家没完全回过神之前赶紧撒了种子，浇了水。最后，她拄着锄头望着自己刚开垦出来的“农田”出了好大一会的神。当然，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外婆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收罗了一堆的泡沫箱、大小不一的破瓦缸破瓮等，并要求阿姨舅舅从河对岸的田里不断运泥土过来，她道出了她的“宏伟计划”——在院子里搞一个菜园子。

    大家愣了半晌后只得苦笑着配合，毕竟，这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办法。

    外婆不发牢骚也不唉声叹气了，每天一睁开眼就拿起小铁铲直奔院子。她坐在小竹椅上把运来的田泥一一填进那些四四方方的泡沫箱及多款形状各异的缸坛瓮罐，嫌泥不够，便拎起铅桶一声不吭地在自家屋子旁或邻居家周围搜寻，总有一些散发着花香和草气的泥土被她装进桶里带回来。待播下种子或植上菜苗后，外婆除了吃饭睡觉外几乎都在院子里转悠——瞧瞧种子有没有破土而出，菜苗们是否精神焕发，松松土浇浇水，有时候还要小心翼翼地把泡沫箱和缸坛瓮罐们移动到光照充足的地方，因为阳光会在一天的不同时段停留于院子的不同角落，所以，外婆一天内甚至会尽心竭力地搬动数次。

    那次突然下暴雨，外婆胡乱套了件雨衣就冲进雨里，把一个长满了小嫩苗的泡沫箱奋力往屋檐下推，边推边拼着劲地喊大伙赶紧帮忙，她怕暴雨把菜苗都毁了！阿姨和邻居合力将那些外婆的命根子一一转移到屋檐下躲雨。外婆被大雨淋得够呛，可她顾不上擦干头发换掉湿衣服，非要一个坛子一个缸子地细细看过去，确定苗儿们无大碍才舒了口气。雨过之后，她又一一搬到原位。根据蔬菜喜阴或喜阳的习性，外婆还会时不时地给它们调一下位置。我们跟外婆开玩笑：您这菜园子真是好啊，可以随时流动呢！

    二阿姨说外婆实在固执，她从市场上买的肥料外婆看都不看一眼，非得自己去屋后的粪缸运肥，还把大家平时吃剩下的水果皮收集起来发酵、腐烂，作为养料。随着菜苗们越来越茁壮，外婆给它们分类、移栽。有的幼苗需要从集体生活过渡到单独生活，“房间”不够，外婆将家里的饼干箱和脸盆都拿出来种菜了；像南瓜、冬瓜、花菜这样不适合盆栽的则要定植到院子的“农田”里；南瓜被特意安排种于围墙边，以便它的藤蔓可以在单调的院墙上相互纠缠交叠，逐渐葳蕤；大的泡沫箱里种上了西红柿，外婆熟练地将三根细细的竹棍子插入箱边的土壤，并用粗棉线在西红柿主杆上绕一圈后再绕到棍子上作为支撑；水灵灵的小油菜们挤挤挨挨地凑在破缸里，绿意盎然；葱和大蒜在一只破脸盆里和平共处。蒿菜、雪里蕻、韭菜、菠菜、青椒……在各自的“房间”里均长势良好，“流动菜园”呈现出一派繁盛景象。

    “农忙”时，外婆在院子里侍弄她的“流动菜园”，忙碌着愉悦着；“农闲”时，外婆在院子里守着她的“流动菜园”——她从这边看过去，又从那边看过来，站着看，蹲着看，脸上的每一条皱褶都飞扬着满足。

    院子是半开放式的，过路人颇多，或到河边洗东西，或去河对岸的菜地，那缸坛瓮罐盆加泡沫箱组成的“流动菜园”总会吸引他们驻足、赞叹：菜种得真好啊！外婆呢，则神采奕奕地站在那儿：家里缺什么菜？割一些过去吧！她特意多种了葱和蒜，方便大家随时取用。每逢左邻右舍说起他们都是外婆“流动菜园”的受益者时，外婆笑得自豪：菜种上来当然大家一起吃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