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元 与我同龄的成长于乡村的女子,每到春天“小鸡草”抽穗扬花时,总会想见一群小绒球似的黄灿灿的小鸡,在一片刚从春天匆匆赶来的茵茵草地上,向我们蹒跚走来。 我能感觉到手掌心被它尖细且长的爪子扒挠过的酥麻。它歪着头看你和这个世界,两只黑亮的眸子空灵而深邃,装得下飘过村庄上空的每一缕淡青的炊烟,还有遥远的远方传来的每一个消息。 传来的消息跑得比一阵风更快。 那个挑着竹匾的中年汉子又来了!弯弯的扁担两头挑起两个高过孩子人头的圆圆的竹匾,嘤嘤嗡嗡,嗡嗡嘤嘤,随着扁担的晃悠,扎扎实实地落入妇人与孩子的心里。 盖子下藏着一个喧嚷的童话王国:掀开一层,露出满满一屉拥挤喧腾的各色小鸡仔。孩子团团围住婆婆妈妈们,仰脸目不转睛地盯住她们挑剔的手,伸进去捧出一只最活跃的,再捧出一只毛色最纯、叫声最亮的。 每个人都津津有味地欣赏被忽然拎出来的小鸡仔们的表演。它们从起初的踉跄踏空,到后来很快自信地踱步、冲撞、啼叫。反复更换,观看,再更换。妈妈手里攥着有限的钱,一定要用在最健壮的小鸡身上。 竹匾里装的当然还有毛茸茸的小鸭子。 婆婆妈妈们挑得不亦乐乎,孩子们看得不亦乐乎。最后成交的量不论多寡,那挑担汉子的脸上绝没有愠色。 临近中午,买主们在别家的炊烟与饭菜的香味中拎着各自的鸡仔满足地散去,孩子们则意犹未尽,依然围住汉子的竹匾,看他慢悠悠地吃自带的干粮,看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存货。汉子和和气气地跟孩子们聊天,随手抓出竹匾里最呆笨的几只,送给孩子们玩。这些小鸡大多活力差,有些甚至挨不过那一天。 当然,更多人家养育自家母鸡孵出的小鸡。除非家里没有养小鸡的打算,或者老母鸡在夏末不合时宜地抱窝——农家养鸡大多以一年为周期,春天养,过年吃。妈妈们会用黑布包住抱窝母鸡的眼睛,把它悬空放在晾衣竹竿上,好让它早早从拙笨慵懒的抱窝状态中醒来。为保持平衡,它常不自觉地前后左右摇摆,看着真让人心疼。 母鸡孵蛋,二十天左右,小鸡尖尖的喙就能啄破蛋壳,不几天,鸡妈妈就咕咕地领着一群小鸡满地刨食。 孵蛋这二十天,无疑是小孩近距离观察、揭开生命降临神秘面纱的好机会。妈妈和奶奶简直就是这仪式的神圣司仪。从备窝到凑近昏黄的灯烛照蛋挑选受精卵,孵十天后再凑近灯烛观察受精卵的发育情况,到某天放学回家母鸡的翅膀下忽而探出几只小黄脑袋,家里的孩子似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经过鸡窝的时候,尽量脚步轻轻,说话也轻轻的。 刚孵出的小鸡绒毛颜色不一,有人说,除了绿色、蓝色,红、黑、黄、橙、花色都有,小孩子更喜欢明度最高的黄色,所以那只风靡全球的小黄鸭才能唤醒所有人未泯的童心。 刚出窝的小鸡最好玩,介于宠物与家禽之间。对母亲来说它们是小家禽,是行走的食物,是改善家计的机器;对孩子来说却不是,尤其是对女孩子,绝对是激发母性的好玩具。所以,吃掉亲手养大的鸡,对孩子来说,简直是件残酷的事;遇上较真的孩子,有时吃个鸡蛋也会伤心,像是吃掉了一只本来可能存在的小鸡。太小的孩子,一律被告诫只能远观,不能亵玩——握住一只小鸡,要注意手掌的张开度与握力大小的把握与配合,只有大孩子才能做到爱而不伤害。 好在,可以给小鸡投食,借机接近它们。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摸摸它们,捧在手心里,凑近自己的脸颊、小嘴,微笑,呵气,小心地亲亲,再亲亲。 撒一小把碎米就够小鸡吃一阵子了,拔一小把长在树荫下细嫩的“小鸡草”——今天查了资料才知道,它的学名是早熟禾,我国南北各省、亚洲各国、欧美均有分布。剪下细密的小穗子,脚边就会有一地小鸡。煦暖的春风里,这该有多美。 春天,每家都会有一群绒绒的小鸡,每家又都会在小鸡身体各部位涂些颜色以示区别,等这些或头顶一点红,或腰身一个绿括号的小鸡,一周后开始长翼羽和尾巴,两个月后羽毛基本完好的时候,就再不是小孩的玩具。它们就像五六岁的孩子一样,长了些硬毛,有了点脾气,不再是单纯的小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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