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熏风吹拂,给人柔糯的感觉。那胖乎乎船形鼓突、外皮青翠的倭豆,格外惹人喜爱。看到它们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和邻居大婶种豆、煮豆的往事。 晚稻收割后就是播种倭豆的时候了,母亲用豆锹撬出一个坑,我从篮子里拿出两颗豆种放进坑里,母亲再用锹盖上土,还用锹背在上面压几下。每孔之间距离很有序,母亲边操作边叮嘱道:豆朗多荚,麦朗多叶(朗即间距宽)。河塘边、地塍边、屋前宅后的零星土地上,母亲都要锹上几孔,并说,不要小看这东几棵、西几株的,收获时候也不少呢。 冬去春归,当倭豆船形的豆荚鼓起来时,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放学时,母亲已煮好了一大镬咸菜倭豆软菜羹,我们每人可以吃到一碗。豆当三分粮,在那粮食匮乏的年代,那是非常珍贵的。 剥去绿绿的荚,就蹦出绿茵茵的豆子,很惹人喜爱。这时节,韭菜也是时令菜,母亲在屋边种韭菜,碧绿的细细长长的本地韭菜随吃随割,落刀鲜呢。倭豆炒韭菜,豆子粉糯,韭菜喷香,两颊生津,真的有初夏的味道。 立夏过后,豆子更加成熟,隔壁大婶有新的烹饪方法,将带荚豆剥开后,按其成熟程度,作法各异。嫩的炒咸菜,老一点的就作煲。拿一只沙锅,将已用油煸炒过的豆放到沙锅中,佐以洋葱、八角,慢慢地炖,那入味的倭豆更软糯,味蕾大开。再过段时间就得用指甲掐去豆趾部位的皮,轻轻的一捏,将豆子的外皮去掉,食“肉里肉”(即豆瓣)。将豆肉烧小黄鱼,即使小杂鱼也都别提有多鲜了。她常送来一碗让我们也分享美味。 母亲为了省油、省柴火,就将豆瓣放点盐蒸在饭锅里,揭开锅盖的那一刻,往往让我们心动,夹一筷入口,幸福的滋味就在舌尖化开来。有时母亲将蒸熟的豆瓣用勺掇成豆泥,那豆泥入口即化,细腻柔软。母亲有时豆瓣炒咸齑,豆瓣煮蒲羹,都是既方便又好吃。将成熟的倭豆与马铃薯盐烤,或咸齑卤烤,韧韧的,咸咪咪,这是阿拉宁波独特农家风味。若哥哥抲到几条黄鳝,母亲就做韭菜豆瓣鳝丝羹,那就如同过节了。自然,大婶家的餐桌上也会有碗同样的鳝丝羹。鲜豆上市的日子真好,餐桌上日日有新鲜的下饭。 立夏那天,左邻右舍都在煮糯米倭豆饭,放些许盐,那糯米、豆子相互汲取对方长处,缠缠绵绵,甜中带咸,别有风味。那是我们最为满足的日子。 立夏过后,倭豆一天一天成熟,种脐黑了(豆的一端的线状)。母亲就讲倭豆、稻草、煤炭逃生的童话。讲它们在逃生路上遇到一条水沟,稻草自告奋勇横在上面想让豆、炭从它身上过去。已经着火的炭迫不及待地滚到稻草上,后果是草、炭倶毁。倭豆看到幸灾乐祸,笑得嘴合不拢,只得请裁缝师傅缝上了。母亲告诫我们,做人要厚道。邻居贺大伯有时也来凑热闹,他说倭豆名字的来历与戚继光抗倭有关;讲软菜叫“君踏”,那“君”就是宋高宗赵构,他逃难时踏过软菜。那些故事他已讲了好些年头了,他也是从祖辈那儿传承下来的。我们仍装作第一次听,他一高兴就会赏我们每人一串用线穿起来的熟倭豆呢。 临近端午时,倭豆的外荚黑了,豆宝宝从水嫩变成坚挺,这时就要采摘进仓了。采下的豆荚在太阳底下晒,豆宝宝就迫不及待从豆荚中蹦跳出来,就可炒沙子倭豆,那是我们童年最为期盼的日子。爆开的豆子欢快地噼里啪啦在沙镬里叫着、跳着,母亲用铁网丝勺撩起,我们这几个馋鬼也不怕烫手,从母亲碗中抢过烫嘴的豆子吹着、笑着、嚼着,嘎嘣嘎嘣,真过瘾! 每家的当家人可忙碌了,晒豆、清除杂物、选种、储藏。干豆是平常人家的长下饭,是过年时“拜岁果”。有的储藏在“火油箱”里,有的藏在小酒埕里。残次豆则要磨“豆毛粉”。那时节还是晒“豆瓣酱”的好时光,忙着呢。 盛夏来临,豆瓣咸菜汤、豆瓣冬瓜汤特别爽口。我们盼望客人来,客人来了,母亲就会制作油氽豆瓣,或兰花倭豆。那油而香酥的兰花倭豆,是倭豆下饭的精品,我们借客人的光,难得解馋。 冬天里,母亲孵倭豆芽,咸齑倭豆芽,既粉又鲜,非常爽口。正月初一,吃浆板汤果,此菜是绝配。 倭豆是普通的,但它们非常亲民,所以自明种植至今;就像母亲是平凡的,但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千万个母亲,用她们的勤劳、聪明养育了我们。初夏时节食倭豆,品味粉糯的日子,不忘劳动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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