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德忠

    记得我读初中时，有个男同学是借读生，名叫君印，姓什么不记得了。他的老家是温州乐清那边的，有个妹妹，也在我们学校读书。一家三口租住在我们村水库边上的一座矮房子里，听说母亲早已去世，全家靠他父亲做豆腐为生。

    在我们农村有一句老话：“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特别是磨豆腐最辛苦，工序繁琐，每天起早贪黑，三更睡五更起，干的活累人，得到的仅仅是养家糊口的小钱。

    每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同学的父亲就踏着人力三轮车沿着乡村小道挨家挨户地去卖豆腐。“卖豆腐嘞，卖豆腐嘞……”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数九寒天，不管是阳光明媚，还是刮风下雨，叫卖声每天准时回荡在附近各村的角角落落。

    君印个子很高，却又很腼腆。平时在学校里话不多，带着很浓的温州口音，讲话的声音轻得跟小姑娘一样。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从没见过君印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也从没见过他在学校的食堂买过一个荤菜。每天放学回家，除了做家务外，还要辅导妹妹做作业。君印体育很好，学习成绩也不差，每学期都被评为“三好学生”“学习积极分子”等。因为我和他住在同一个村，平时又经常搭他的自行车上学放学，所以我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也许是外乡人的缘故吧，他们一家人对左邻右舍总是客客气气的，平时有卖剩下的豆腐也都会送给邻里们。时间久了，村里人也没把他们当外乡人。特别是君印，得到了村里人对他的一致好评。我俩常在他家昏暗的灯光下一起做作业练书法，谈人生谈理想，我们还约定一起去北京读大学，毕业后一起创业。

    但世上又有几件事能随心所欲？总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读初二那一年的暑假，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乡村的田野。有一天正

    午，我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们一起，乘大人们在家里睡午觉的时候，偷偷溜到水库里去游泳。我们在水库靠近堤坝的这一边戏水，正当玩得起劲时，突然从水库最里面的山岙里传来了呼救声。有人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阿忠，你姐姐掉水里啦，快回家叫你父母。”我光着脚三步并两步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当我领着父亲从家里跑到水库时，堤坝上已经站满了人。只听人群中有人在讲，两个小姑娘送去医院了，应该没问题，但做豆腐家的儿子去世了。

    后来得知事情的原委：我姐姐和一帮女同学到山上去摘“映山红”，其中一个女孩子因为到水库边洗脚时掉进了水里，我姐姐是去救那个女孩而被拉下了水。两个女孩掉下去后，是家住水库边上的君印首先听到了呼救声。当他把我姐姐救上来后，身体就有点吃不消了，第二次下水去救另一个女孩时，女孩被推上了浅滩处，自己却因为精疲力尽，再也没上来……

    就这样，君印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他的家人，离开了我们这个纯朴的村庄。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到君印父亲推着三轮车挨家挨户卖豆腐的身影，也没有再听到过“卖豆腐嘞、卖豆腐嘞……”的声音在村里回荡。

    有一次我偶然间在街上碰到了君印的父亲，他告诉我准备回乐清老家，不在这里生活了。他还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孝敬父母。看着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我站在街上，不禁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