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时晴时雨,连空气也是湿漉漉的,我这才想起:入梅了。 “梅实迎时雨”,这是唐代诗人柳宗元《梅雨》诗的开句,意思是说黄梅成熟的时候,雨水特别多。我们江浙一带把这段时间称作黄梅时节或梅雨天。梅雨天开始称“入梅”,结束称“出梅”。因为这段时间雨多、潮湿,衣物容易发霉,所以入梅、出梅又称入霉、出霉,梅雨天也可以称作霉雨天。 其实,梅雨是初夏向盛夏过渡的一段阴雨天气。初夏时期,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暖湿空气相当活跃,而北方南下的冷空气还十分顽强。这样,冷、暖空气在这一带对峙,双方势均力敌,各不相让,处于拉锯状态,形成了一条相对稳定的降雨带,从而带来了持续的阴雨天。这条雨带,南北方向会做小幅摆动,当冷空气加强时,它稍微南移;当暖空气加强时,它又重新北抬。所以,雨带的南北宽度不是很固定,大约在两三百公里之间。但是,雨带的东西长度可达2000公里,横贯了长江的中下游。只要是处于这条雨带的地区,就会出现持续的阴雨天气,时不时还有大雨或暴雨降临。 入、出梅的天气现象,在现代气象、气候学中有比较科学的标准:入梅:其前五天中至少有三天的日平均气温大于22℃,而入梅后的头五天,必须有四天下雨;出梅:时日前后日平均气温必须大于27℃,最高气温大于30℃,且连续6天以上无雨。在这以后,即便再出现持续多天的阴雨,也属于“夏雨”而不属于“梅雨”了。 正因为有了入霉、出霉,民间也就有了晾霉的习俗。 旧时,寻常人家的衣服本来就不多,有的甚至是“黄鼠狼独张皮”,最多有一件洗换的衣服罢了。家具也就一只衣橱、一只被柜加几只箱子而已,衣服都要叠得方方正正的,才能放进箱子,而不是像现在又是更衣室,又是连成排的衣橱,衣服是挂在衣架上的。每到换季,要把搁在箱橱上面的箱子拿下来,把当季要穿的衣服拿出来,再把洗干净的、不穿的放进去。等到出霉,选一个好天气,将箱子里的衣物再拿出来晒在太阳底下。这就是“晾霉”。 于是,出霉后的那几天,只要有好天气,大家就会看到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屋檐下,“三脚”上架着长长短短的晾杆,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厚棉被、棉袄、夹袄,晾霉俨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晾霉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上午八九点钟晾出,下午两三点钟就可以收进了。小孩子这时候也会像模像样地帮忙,把大人用藤拍拍打过的、已经晒得发烫的衣物抱进屋里。这时候已经蓬松了的棉被、棉袄特别松软,抱在怀里能闻到晒进棉花里的阳光的味道。到了晚上,母亲将已经凉透了的衣物叠好,然后放进箱子、被柜。放衣服时,孩子也很乐意帮忙,先是屁颠屁颠被母亲差去街上买樟脑丸,然后一颗颗用纸包好再塞进衣服的口袋里。放樟脑丸是旧时防止虫蛀的做法,这箱子从此又要被冷落了,等到天冷换季才会取下来,平时不再打开。 头一次晾霉的记忆,是爷爷晾晒自己的寿衣。那天,爷爷把搁得很高的一只老式皮箱取下来,我发现里面的衣服并不是平时穿的,都是像绸缎被面一样的料子、颜色,有长袍还有瓜皮帽。爷爷告诉我,这是他的寿衣,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下午,他又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衣服收进箱子里,还专门磨墨,剪了两条白纸交叉粘在箱扣处,郑重其事地写上“拾年后再开启”、“一九五四年六月”。那一年,我3岁,爷爷78岁。当然,这些字是十年后将箱子取下来时才读懂的,当时我已经读四年级了。不过我一直耐闷,爷爷是怎么预见他十年后会去世的?应该是巧合吧。 说到爷爷,我十分怀念他在世时的每一个夏晚。晚饭后他就吩咐我把帆布躺椅搬到檐头口。我支好后先爬上去躺一会,等爷爷洗刷好出来再让给他。爷爷躺下后摇着蒲扇,我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墙角水缸边的花坛里还有许多盛开的凤仙花、鸡冠花和茂盛的鱼腥草,萤火虫们在夜色中一闪一闪。我缠着爷爷讲故事,祖孙俩一起乘风凉,是我童年时光里最温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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