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热浪,似乎一步入夏,而且是炎夏。看来在季节面前一切都得顺应,别无他法。 夏天,怕热是通病,于我,最怕的还是蚊子。某夜,果然被蚊子骚扰,我进敌退,我退敌进,嗡嗡声不绝于耳,咋办?印象中,床头柜上似乎有把扇子,伸手一摸还真有,心下窃喜,武器在手,不惧无忧。 摸着这扇子,睡意全无。这蒲扇是去年母亲给买的,一幕幕历历在眼前。 浙南的天热得快。往年,老妈一开始打扇子,就会想到在浙北的我,于是电话那端就飘来“给买两个扇子,要吗?”我总厚颜无耻地满口说好。有时,立夏一过,老妈看到市日里模样俊、编得密实的扇子,先买着,放着,候着。待我返甬时,连同吃食菜蔬一并被老妈塞进后备箱,到了才发现又有新蒲扇了。 家里还有把老旧的蒲扇,有年回城,热天暑地的,那时的妞还得枕着我的膀子睡一路。母亲摇着扇子送我们,车正缓缓驶离。突然,老妈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追了上来,将手中的扇子递进窗,“扇子带把,路上好扇,好遮日头。”这样,这把沾着老妈手汗的蒲扇,就来到了宁波。 这蒲扇外形椭圆、秀气,不似别处的呆头呆脑。新的时候呈青绿色,摇着摇着就泛黄了。老家的蒲扇是用席草编成的,一扇,风里有隐隐的席草香。席草柔韧,弹性好,不用担心扎到孩子。一觉醒来,发现身子底下压着蒲扇却全然无感是常有的事。 母亲的这把蒲扇,背面有五根扇骨,当中的一根,仔细看有几个淡淡的字,写着母亲的名字,应该是她自己写上去的。当时还暗想,一把小扇子也挂上大名,有点锱铢必较吧。转念一想,其实不然。老家的街坊邻居是互相串门的,很多器物家家都有,家家类似,经常还互借。大到工具,小到碗碟,都写有名字,各家各户一清二楚。退个二三十年,还养着鸡鸭,连它们也被记了号。小崽子一抓来,要么用绳子在脚上或翅膀上绑红绳,要么用漆在哪个部位染颜色。这样一群鸭子在池塘里扑腾,各色各样的,每个孩子一眼准能认出哪个是自家的。 记忆中的小时候,就是在母亲摇着的蒲扇底下入睡的。长夏夜晚,一灯如豆。躺在竹席上,像烙大饼,这边睡热了,翻到另一侧。我一喊热,母亲的蒲扇就摇起来了,我乖乖地转到里侧,后背上立马拂来一浪一浪的凉风,手抠着蚊帐的网眼,不一会儿就睡沉了。那时的我,总在后悔入睡太快,不能多享受这徐徐凉风。殊不知,母亲用蒲扇摇大了四个孩子。 母亲个子大,怕热,一大家子人,光管吃管喝就忙乱得很,好在母亲能干,会安排。夏天烧饭热火朝天,往往饭菜上桌,母亲已经一身大汗。尤其是晚饭,我们几个上桌食指大动,母亲洗把脸,先摇会儿蒲扇,歇会儿凉。有时会站在我们身后,满足地看我们吃喝,得意地听我们对菜色的点评。 蒲扇,对于夏天的母亲简直是标配。睡觉有它,吃饭有它,到外头这家那家串门还是带着它。既送凉风,又拍蚊蝇;太阳底下挡脸防晒,一旦下雨,又可盖头上挡雨。碰上大清早,要起煤饼炉子,母亲的蒲扇又摇身一变成了“煽风点火”的工具。一旦我们几个吵架顶嘴,惹得母亲窝火生气了,老妈手中的蒲扇便倒转过来,成了惩罚我们的“戒尺”。这时我们中犯错的那个准抱头鼠窜,先逃了再说,留下的几个也变机警了,乖乖地该干嘛干嘛。这时的蒲扇是让人发憷的。 而今,记忆中的旧物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渐行渐远,似乎只能顺应潮流。然而,念想是可以踏上来时路的,一遍一遍地重回那个夏夜,蛙声如鼓,流萤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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