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慕容

    女儿当初学唱歌，我是坚决反对的，理由是她没有那方面的遗传基因。

    我和老婆都没有音乐细胞。偶尔和朋友在KTV里小聚，别人争抢着做麦霸，我们则是见了麦克风就躲。别人一曲接一曲声情并茂荡气回肠，我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老婆说：“既然这辈子与唱歌无缘，就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吧。穷不过三代，谁能保证爱因斯坦的下一代中还能出科学家？况且音乐老师说了，女儿的乐感不错，是棵苗子。”我说：“老师说乐感不错，那是委婉地告诉你没有先天的好嗓子。”没容我争辩，老婆就给女儿报了声乐课，每星期一节课，风雨无阻。但一晃半年多过去了，从不见女儿在家里开口唱过，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我忍不住问：“老师有教过你们一首完整的歌没有？”女儿笑而不答。一日送女儿学唱歌，适逢下雨，老天留我，于是堂而皇之地听了一堂视唱课。“米衣衣衣哩，啊啊啊啊啊”，整堂课就是老师唱一句，几个孩子在下面跟着唱一句，翻来覆去就是几个发声词，听得我昏昏欲睡。

    “原来这就是你学的唱歌，整整一节课就唱一个啊字。”回家后，我悻悻地说。“我想我快得忧郁症了。”女儿说：“最近不知怎么了，爷爷迷上了唱歌，而且唱得还都是流行歌曲。”

    院子里飘过来一阵略显苍老且并不动人的歌声，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音乐细胞了。父亲正坐在花盆架下，一边看着手机上的字幕一边用手指拍打着大腿，“抑扬顿挫”地唱着《红尘情歌》。父亲爱唱歌还是最近换了智能手机的事，叫孙女帮他下载了全民K歌的APP，在公园里聚集一帮吹拉弹唱的老年朋友，自带音箱设备，唱些红歌戏曲。我不爱唱歌，可当年也是港台流行歌曲的发烧友。当我用工作后的半年积蓄买了一个双卡录音机，为录音机传出的“跟着感觉走”的轻快旋律手舞足蹈时，父亲则是愤切地嘀咕着“世风日下”，痛斥这是靡靡之音。可没曾想，当初听到流行歌曲头痛欲裂的人居然会喜欢上唱歌。

    “有时候，我们真的太低估老头子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了，他现在会用网上的软件录制卡拉OK了，这不‘大家庭’微信群里刚刚发了一首，你猜是什么歌？爱情买卖。”老婆说。我连忙翻看微信，群里已经炸锅了，全是“舅舅，越来越年轻”“姑父心态真好”等诸如此类鼓励的话，就没一个说唱得好的。“大家都鼓励了，我们不表个态怕是要伤老人家的心啊!”听了老婆的话，我马上点了赞送了花，还违心地来一句：“老爸，唱得真棒。”那边秒回复：“真的吗？我也感觉最近有进步。”女儿突然低下头说：“我不想学唱歌了，这次校合唱队我没选上。”我问：“你们班有几个人选上了？”女儿说：“只有一个人。”我说：“这就对了，你不是第一，还可以是第二。你要学爷爷，精神可嘉！”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院子里过来了，对我女儿说：“你要帮爷爷一个忙，晚上社区在公园里要开个联欢会，我也报了曲目了。但这首歌是男女对唱的，旋律简单，你赶紧学学，我把歌谱都带来了。”父亲打开记得满满当当的歌谱本，翻到最新的一页。

    “红尘情歌!”女儿说：“爷爷，你也太时尚了吧，居然选了情歌对唱。”我在一旁做思想工作：“你学唱歌也学了那么久，也该上台表演一番了。”女儿对着歌谱本轻轻哼起来，没几遍就掌握了歌曲的旋律，原来大半年来老师一直在教一些基础的乐理，这次刚好派上了用场。

    没去公园现场看祖孙俩的表演，但回来后女儿像是换了一个人，也许是鼓励的力量吧。在热爱唱歌的道路上，父亲似乎走得越来越远了，他甚至学起了五线谱，一有空就打开手掌，用五根手指比划着音符。女儿会把最新学的唱歌技巧教给父亲，父亲则虔诚记录新学的每一首歌。他们都是生活的歌颂者，有了歌声的滋养，家里的一切都在轻舞飞扬中，盆栽的植物叶子阔过八度，石英钟已为日子修好了不全的音色。

    前阵子的一次聚会，大家庭的人几乎都到齐了。长辈们说起退休生活，杭州的表姐说：“长寿的第一秘诀是唱歌，自从唱歌以后，你爸的气色变好了，说话中气足了，最重要的是心态变年轻了。”老婆对我说：“你当初不是反对女儿唱歌吗？现在她每天都很快乐，快乐的秘诀在于我不让她考级，只是单纯地当作爱好。”表哥提议晚上去KTV，来个家庭大联欢。女儿兴奋地唱起了新学的歌：“我想我很快乐，当一个歌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