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谭书籍 沉 羽 在当下,应该说金石书画是一种相对“小众”的艺术类别,真正鉴赏研究的人并不多,但这里面又确实蕴藏着诸多文字、款识、纸墨方面的学问。阅读《翰墨云烟:关于金石书画及其他》(以下简称为《翰墨云烟》)一书,能感受到那种由碑版印拓、书画艺术千年传承下来的文化韵味。 该书所辑文章,将金石碑拓、书画艺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涉及诸多名家名物及相关逸闻趣事。尤其作者对自己经手过的历代碑帖、书画,会结合文献考订,阐发一些独到的观点。对吴湖帆、施蛰存、白谦慎等人的碑版研究,张葱玉、张伯驹等人的古代书画考订鉴赏及徐森玉、谢辰生、王世襄等老先生为追索流逝海外的文物所尽的力量,作者也进行了介绍与论述。那么为何作者要在书名的“翰墨”两字后缀上“云烟”一词呢?想来,人生不过百年,倒是那些碑刻、丹青,可代代相传。然而即便能有机缘和财力将举世珍罕的孤善拓本、字画瑰宝收入个人囊中,相伴最多也不过几十年工夫,到底还是会风流云散,辗转他处。所以对于藏家而言,这些宝物仍是“过眼云烟”,而梳理、叙说金石字画的种种也仅是满足自身文化爱好的“云烟供养”。 提到“金石”,主要是指古代钟鼎彝器的铭文款识和碑铭墓志等的石刻文字。现在很多家长为了孩子能从小练就一手好字,会购买像《九成宫醴泉铭》、《多宝塔碑》这样的名家字帖,以为临摹之用。其实,它们就是石碑精拓的影印本。中国的碑拓艺术历史悠久,从甲骨金文、简牍石鼓、秦篆汉隶、“二王”传本、六朝墓志、隋唐碑版,直到宋元明清的名家墨迹,数不胜数。要鉴别赏玩这些博雅古物,需要有眼力卓绝的专家来分辨宋拓、明拓,清代的乾隆拓、嘉道拓,乃至近世拓的差别。这个过程,术语叫“校碑”。自由广蓄众本,才能从容甄校。我国的石碑艺术兴盛于汉代,唐代书法名家辈出,宋代金石学蓬勃兴起,李清照、赵明诚夫妇还为后世留下了一部《金石录》,到清代,朴学繁荣,连带着使研究金石字画也成为了一门显学。可古往今来,真正精美、完整的拓本从来就是珍稀之物。对“精拓”的要求是:字迹凝厚,墨色浑古,整张的全拓,包括碑额、碑阴、碑侧的拓印,释文注解,历代评注最好一一附录。可惜现实当中,大多数古拓,因年代久远,历经风霜,往往条分割损,失却原序。于石缝的裂泐之处,有的仅存半字,有的微露残笔……这些俱是人力难为的历史遗痕。 《翰墨云烟》的作者也在行文中讲述了部分书画法帖在国内外流转的曲折命运以及碑拓艺术离不开高明拓工的重要信息。《海外寻珍说碑帖》一文,就讲到了《淳化阁帖》几度零落、失轶,最终回归上海博物馆的故事。1963年时,在上海朵云轩管理碑帖的马成名先生发现了宋拓《淳化阁帖》的第九卷。这在当时属重要文物,马先生立即将之送到上海图书馆,由国家管理收藏。三十多年后马先生在美国华盛顿意外发现了同属一套的《淳化阁帖》第一至第八卷,及第十卷。可叹华夏奇珍,天各一方。2003年,上海博物馆以450万美元的价格,从海外购回残存于世的第四、六、七、八卷《淳化阁帖》最善本,虽然不能凑成“全璧”,但也是竭尽全力,收回国宝了。书中的《文人与拓工》一文则提到金石书画一方面离不开由文人士大夫阶层组成的广大爱好者群体,而另一方面似乎更离不开那些身负绝艺的碑帖拓工——拓工技艺的高下,会直接影响到碑拓质量的优劣。拓碑,远没有一般想象的那样简单,不是只要把纸往碑上一按,一抹,一揭就可以了;相反,要拓出富有神采的精美拓本,须由手艺灵巧的专业人士认真操作。否则墨色深浅不均,便非佳拓。专家对精拓多有赞誉,如:“神气浑古”、“纸墨黝然”、“望若彝鼎”。所以即便是那些金石碑帖鉴赏大家,品评赏析是一把好手,若要亲手进行拓印,也不免会感到胆怯。 “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金石字画一类的艺术,也许离我们普通读者柴米油盐的生活有一定的距离,不过偶尔翻阅一下诸如《翰墨云烟》这样具有高韬风致的书籍,还是很有意思的。仔细琢磨那些集聚沉淀了华夏文化的碑帖,确实能叫人心思沉静,世虑顿消。如施蛰存先生就曾在人生中那些不得已的闲寂岁月中,用心碑帖。他说:“我在一九五八年以后,几乎有二十年,生活岑寂得很,我就学习鲁迅,躲进我的老虎尾巴北山小楼里,抄写古碑。”可见,赏玩古碑名拓,历来是文人陶冶情操、怡养性格、开阔胸怀的选择之一。 (《翰墨云烟:关于金石书画及其他》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4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