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七曜

    青青老师是我小学一二年级时的老师，上海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大风把她刮到了我们的小山村。青青老师头发短，肤色白，眼睛大，又戴着眼镜，衣着整洁漂亮，看上去显得特别与众不同。

    那时候，我们村里的老师都是民办老师。上课一支粉笔，下课一把锄头，头戴一顶草，裤腿卷得高高，亦文亦武。偶尔去搞搞小农，农忙季节带领我们去收割稻谷，时刻和贫乡中农们打成一片。

    可青青老师就不一样，她看上去那么斯斯文文，就像知识分子。我妈说，青青老师是大上海过来的读书人，你一定要跟着青青老师好好学，长大了去上海读书，然后娶一个像青青老师一样会讲上海闲话的媳妇过来。

    青青老师没课不忙的时候，总爱坐在办公室里看书，她看的书我们没兴趣，书名记不住，应该是外国小说。我们那时候最爱看的是连环画，什么《平原游击队》、《铁道游击队》、《地道战》、《地雷战》……

    青青老师擦黑板的动作很漂亮。上节课的数学老师是个高个儿，人高字也写得高，做值日的学生玩着玩着又忘记了擦黑板。铃声一声，青青老师又来了，我们睁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青青老师是不是比昨天又漂亮了许多。青青老师微红的脸笑了笑，扭头发现黑板又没擦，自己踮起脚尖伸长胳膊来回走动擦起来。可上面的高度太高了，青青老师够不着。她蹦一下擦一下，擦一下又落下，我们看着青青老师像“小鸭子”似的蹦跶着，总是忍俊不禁地偷笑着。不知道谁笑出了声，让青青老师听到了，她扭了扭头也笑了。

    青青老师也教我们美术，我们那时候叫上图画课。青青老师画画得好，随意几笔，一幅惟妙惟肖的图案就出来了。村里什么宣传画之类的，总是请青青老师去画，我们喜欢跟在后面凑热闹，譬如帮青青老师擦一下墙面，递一支画笔，来回拿一下东西，不亦乐乎！

    春桑含绿之时，有人往青青老师的“闺房”塞了封匿名信。青青老师胆小，她坐在办公室里忐忑不安，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把信交给了校长。那匿名信我们叫求爱信，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知道阿狗阿猫、阿青阿黄，虫鸣蛙鼓、吵吵闹闹。

    信写得相当有诗意，大意是青青老师是天上月亮，他是江上清风，这清风和明月是可以相应和的。校长汇报了大队党支部，大队党支部又汇报了人民公社委员会。最后研究的结果是这匿名信还会出现，伏击抓人。

    人抓住了，原来是一个秀秀气气的小伙子，而且青青老师还认识他。因为青青老师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偶尔会跟他聊几句。青青老师没怀春，那个小伙子却一见钟情了。

    最后的结果也没什么，批评一下，教育一下，无非青青老师是大上海人，怎么会嫁给你个“阿乡”呢？

    青青老师要走了，我们舍不得。有同学趴在桌子上号啕着，泪水哗啦啦的，如飞旋的星辰沉入大海；有的同学望着青青老师不吭声，但心里肯定很失落。

    青青老师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说去了县城，有人说回了大上海，也有人说青青老师嫁给了一个造船厂的工人。

    青青老师现在应该60多了吧？可我的脑子里还是她年轻的模样：一头黑发短短的，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来回着蹦跳着擦黑板——我们依旧坐在当年的课桌上，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