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国松

    单位办公楼与溪口剡溪之间，夹着一座东西走向的狭长小花园。园内丰草绿缛，佳木葱茏，虽辟有游赏小径，而大家各忙各的，平素罕有同事去树下花间闲逛。那花园，也只能算是我们的窗外一景了。

    花们树们，也不管主人们来不来亲近，自个儿都往好的长。园中央的一对高大的老桂树，更是长得枝繁叶茂，宛如两把巨大的绿伞，树荫可容立五六十人。花开时节，香气可以氤氲整座院落，就连坐于二楼最西端的我，也时有所闻。

    七月的时候，单位统一调整办公室，我被安排到二楼中间。开门一看，窗外正中央正是这一对老桂树。

    由我看来，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核心便是讲求隽美与和谐。先人们表示“贵”的吉祥图，多取材于桂。你去看老画，画着莲花和桂花的图案，寓意“连生贵子”；枣树和桂树同框，期待的是“早生贵子”；桂花和桃花组合，寓意“贵寿无极”。这一切，先人们图的都是吉祥寓意。

    中国的传统文化，即便在植树种花上也颇有讲究。

    早年有闲时，我反复研读过几卷中国古代园艺著述。它们都讲到，园林营造在植株配置上讲究意境，多以谐音、喻义造景。比如“桂”与“贵”谐音，先人们喜欢桂树所散发出的“贵气”，由此往往在庭院中以两株桂花对植，寓“两桂（贵）当庭”“双桂（贵）流芳”之意。如此看来，我的新办公室不是拥有“两桂当窗”的大好景致嘛？

    以往在老办公室，窗外可见整条剡溪清亮流淌。新办公室则有一个遗憾，两桂长得实在太茂密了，那剡溪，而今仅见树冠下隐约的一点水面。有失必有得。当我在工作台第一回坐定下来，抬眼窗外就可见溪南群山最东端的那个山头。算是圆满了，便开始在新办公室安下了心。

    其实，我对桂花的喜爱由来已久，更可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情结。母亲在世时说到我出生那阵子，老是这么说：“那天八月十八啊（农历），一年当中象山港潮水最大，西边园地里的那株老金桂开得正香的光景！”

    我的小脚老祖母，在我出生前三年已经谢世。多年后，父母为祖父母修墓地，还新建了一通墓碑。我才第一次知道，我的祖母叫朱桂香，一个很中国化的女人名字。我心想，“朱桂香”，姓与名相连，那不是金桂飘香嘛。若问“秋香”是什么？不错，是秋日开的花，但因了祖母的那个姓名，于我心目中，秋香一直特指“桂香”。君可闻，唐代大诗人李贺，不是也有“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之句吗？

    第二天，传达室老王来送报纸。他看了看窗外老桂树说：“这可是阿拉公司的两株风水树啊，八月里满院子香的就是它们。你办公室位置顶好，到时你只要推开窗，全公司数你闻到香最多！”我连声诺诺，告诉他，对公司来说它们确是“两桂当庭”的吉祥，对我而言已是“双桂当窗”的美景啊。末了王师傅还说，这一对树与你差不多大，应有五十多年树龄了。

    是的，我最后的四年工作期，恐怕要与它们相守望了。之后彼此相分离，我通常也就二三十年在人间，而它们呢，还将五十年、一百载地鲜活于大地上。所谓人生苦短，与树们一比不就明了。你说我们能不珍惜光阴吗？

    农历八月，古称桂月。都说“八月桂花开”，那已是公历九十月间的事了。今年的农历八月，就是从8月30日开头。静待花开的日子里，尤其是静悄悄的午休时光，我会多看一眼老桂树，满脑子是古人的咏桂诗句。比如唐代宋之问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还有宋人杨万里的“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草木情结，是每个人无法解脱的，因为人类的祖先是从森林进入平原。那种情结是人类的初心。9月5日，八月初七，我期待了两个月的桂香，终于丝丝缕缕、隐隐约约地飘入了我的办公室！它带走暑气，飘出阵阵馥郁醇厚的“天香”，带来超然物外的“贵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