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19年11月05日 星期二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父亲的笔□张晓红

    父亲留下了一支特大号的派克金笔。他生前视这支笔为心爱之物。在他的生日,或是早年间给在美国的伯父写信,都要用这支笔书写一番。

    在他遗留下来的并不多的几大本笔记本上,有他遒劲洒脱的宋体行书的硬笔书法。由此,让我们触摸到了他那颗珍惜新生活的火热之心,以及他所经历过的难忘岁月。

    我的老家在北仑区旧时为很偏僻的一个小渔村里。高祖太爷出身穷苦,以发奋读书崇尚文化教育才挣下了一份丰裕的产业。

    遵祖训,后代儿孙务以受教育、读书为重,诗书传家,得以延续香火。作为长子的伯父,很小就从闭塞的乡村到上海求学,读至大学。看到当时的祖国受列强欺压,工业落后,连最起码的塑制品也要依靠日本进口,价格奇贵。伯父就和两位同道好友一起,冲破重重阻力,在上海兴办了“中元塑胶厂”。这在当时的国人心中是一大快事。

    伯父对父亲,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唯一的弟弟格外厚爱并寄予希望,担负起了他的生活之需,叮嘱他务以读书为重。父亲考入了宁波中学读高中。

    这时抗战爆发了,国难当头,偌大的家园安不下一张宁静的书桌。在上海办厂的伯父,经协商,毅然决定不关闭工厂,把塑胶厂搬迁到大后方去。维护民族工业,继续生产塑制品,坚决抵制日货。

    迁厂之事艰难险阻,困难重重,急需父亲这样有文化又略懂英语的年轻人助一臂之力。无奈中,伯父只得让父亲中断学业,赶赴上海。

    文弱儒雅的父亲,只得挥泪拜别祖父母和已订了婚的母亲。父亲和母亲是自小就相识的老亲结亲。父亲这一别,就是八年未归家。

    他跟着伯父从上海先去了大后方重庆,又辗转昆明,把工厂安顿了下来。伯父把远销产品和进货的重任交予父亲,父亲冒着生命危险,一次次经滇越铁路或滇缅铁路又辗转香港,绕道迂回,奔波于几个大都市运送产品。一次,云缅公路中断,只得向当地土著人租了马匹。当跨越一条瘴雨蛮烟弥漫的溪坑时,不料马失前蹄,摔落在溪坑中。幸而被土著人救起,却又染上了瘴气,生了疟疾,险些丧命。后每忆念往事,父亲总要感慨万千地说:那真是九死一生啊!

    但这些艰难都没有动摇父亲的心志。唯一遗憾和难过的是,作为一名喜欢动笔的热血青年,真需要有一支能灌足墨水的大号钢笔带在身上,以便把旅途上所见记录下来。而且父亲从小就喜欢书写,对笔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他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祖父母就把他送到镇上的舅公家,寄宿读书舅公是个严厉的老先生,无论严冬酷暑,每天天不亮就要他起床练写毛笔和硬笔书法。舅公持戒尺一旁监督,稍一懈怠,就要打手心板。

    伯父知道他的心愿,但当时大后方物质奇缺,没办法了却心愿。就在父亲生日那天,伯父带着他来到陈纳德将军率领的空军“飞虎队”的住处。伯父和这些来中国参战的美国飞行员交情甚好,平素有往来,互赠礼物。

    父亲看中了一名大个子飞行员手中的一支特大号的派克金笔。通过简单的英语会话, 大个子飞行员慷慨地把笔送给了父亲,并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父亲略懂他的话:他刚新婚,有个美丽的妻子。已用这支金笔给家中的妻子写过信,书写绝对OK。

    这是一支少见的特大号的派克金笔,惟其特大号,才弥足珍贵。庄重大方的深红花纹的笔杆,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熠熠生辉,温润如玉;水泵压力式的灌墨水的笔芯内管,一次可灌墨水四十多滴;笔尖是黄澄澄的14K金,书写顺畅流利。细看父亲的硬笔书法,端庄庄重又如游龙般灵动潇洒,转笔、掠笔、藏锋、护尾纤毫毕现,得力于这支笔的得心应手,运用自如。

    父亲如获珍宝,一直携带在身。每次出门前灌好墨水,就可记录旅途中日寇侵占、山河破碎的见闻。有几篇“旅途见闻”的文章,刊登在《申报》上。“伸张正义,国人奋起,反对侵略,抗击日寇”,父亲为自己的文字能为抗战出一点力,深感自豪。

    后来,送笔给他的那位大个子飞行员遭日寇偷袭致残返国,父亲又用这支笔写了申讨和追忆文章,刊登在昆明的报纸上。

    父亲的这支笔陪伴他度过了八年艰难又寂寞的日子,他远离父母,又不能和母亲通信,只能把心里的思念之情用笔写下来。当抗战胜利,父亲才拿着一大摞无法传递的家书和亲人团聚,与母亲完婚。

    前两年,父亲在世,在美国的堂嫂和堂姐来看他,父亲就把笔拿出来给她们看。喜欢收藏也精通文物的堂嫂见之惊喜异常,兴奋地说:这特大号的派克笔,在美国本土上也很难找到,仅存于世的已寥寥无几了。父亲见她这么喜欢,有心送给她,但她坚决拒绝,说这笔一定要好好珍藏,因为它有着一个美丽而感人的故事呢。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