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亚素

    母亲，大字不识几个，喜欢高声说话，喜欢搓搓麻将，活脱脱一枚世俗的农村大妈。但是我知道，母亲的骨子里其实潜伏着不少文艺细胞，以她卧室里的五斗橱上那一台用旧丝巾盖着的梅花牌录音机为证！

    这台上了岁数的录音机啊，承载着我们当年多少欢乐和趣味。至今回味起来，依然有一抹甜甜的馨香掠过心空。

    记得那是一个暑假的午后，父亲不在家。母亲偷偷地拎回一个大箱子，又急匆匆地把我们姐妹仨召集起来。打开包装一看，读初中的姐姐不由一声惊呼，哇！录音机啊！母亲不由得意地一笑，可是不久又晴转多云了。她皱着眉头苦恼地说，你们仨一定要帮我的忙！

    嗯！我们姐妹仨还没听母亲说要帮什么忙，便异口同声地应下了。

    母亲又笑了，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录音机是买了，可是你们这个暑假的棒冰没得吃了。啊？！我们这才发觉入了母亲的套。

    这竟然只是第一个忙。还有第二个忙，母亲希望我们跟父亲撒撒娇，说是我们想买录音机，而不是母亲。嘿嘿，我明白了，我那父亲是一个没有半点文艺细胞的人，录音机于他，既不中看又不中用。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疼女儿。为了家庭的和睦，这个忙，我们帮得义不容辞。

    居然还有第三个忙。接下来的日子，母亲打算去购买一些磁带。所以，这钱还得从平时的菜钱里扣。我们仨无言以对，能说什么呢？这可是在母权盛行的年代，母亲能给我们打一枚预防针已经相当民主了。

    后来，那个暑假，我们真的很少吃鱼虾蟹，餐桌上翻来覆去都是那几盘自家种的蔬菜，带豆、茄子、丝瓜等。好在家里养了鸡，还有鸡蛋可以吃。这个暑假，唯有耳朵最有福气，天天享受着美妙的歌声。

    是的，整个暑假，母亲天天放着台湾甜妹韩宝仪的歌。其中一首《粉红色的回忆》最是朗朗上口：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这个暑假，这个夏天，我虽然年纪小，还不曾拥有浪漫的一个“你”，却意外拥有了一个浪漫的夏季。当然，何止是我，只恐另外三个也是深陷于粉红色的回忆中吧。可怜我那父亲，每天看着我们娘儿四个疯疯癫癫地沉浸在韩宝仪的歌声中，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无穷，有崩溃，有无奈，有茫然，还有不解。多年后，父亲坦言，韩宝仪的歌唱得他心烦头痛，有一次差点想砸了录音机，可是一想到以一敌四的局面，只得默默地隐忍着。

    韩宝仪的歌终于听得差不多了，母亲又买了几盒黄宪高的滑稽越剧换换口味，不料竟把父亲也吸引了过来。于是，有一段日子，我们家天天传出越剧和笑声，笑声一半来自录音机，一半来自父亲。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有一盒“方卿见姑”的滑稽越剧，父亲翻来覆去听了不下几百遍，每听一遍都会跟着哈哈大笑。这下子，换成我要崩溃了。

    算是父母的功劳吧，韩宝仪的歌也好，滑稽越剧也好，我听得早已能倒背如流。母亲灵机一动，又想出一招新花样。她买来几盒空白磁带，给我们姐妹仨录歌。这事儿有趣，我和姐姐妹妹兴致勃勃地唱了一首又一首。然后，我们把它们放出来听，虽然没有伴奏，只是清唱，可是心里真的老快活。

    说起录歌还有两个小插曲。一次是我们录得忘记了时间，父亲回家时，灶头还是冷的。眼见父亲要发火，母亲急中生智，把我们录下来的歌放给父亲听，父亲果然咧开嘴笑了。女儿的歌声，那是可以解饥解渴解乏的呀！还有一次，我们正在录歌，父亲不知，急匆匆地走进来，大声地喊了一声母亲的名字。可想而知，磁带里就留下了父亲不和谐的声音。母亲当时很恼怒，埋怨他破坏了女儿们的歌声。父亲不好意思地用手一直握着嘴，不敢再说话。回想起父亲当时的神情，我忍不住笑了，眼里却有些潮湿。

    随着我们的长大，录音机也悄悄地退出了我们的生活，它默默地留在了旧时光里。偶尔去父母的卧室，不经意地瞟了它一眼，发现它隐隐流露着老者的慈爱与亲切，仿佛竟是我们家中的一位至亲。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依然怀念你……耳边似乎又响起韩宝仪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