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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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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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老了

    □李建军

    “这是谁,你晓得吗?”

    “不晓得。”爷爷摇摇头。

    “这是你小儿子”妻子努力地提醒道,“你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阿明,这是二儿子阿江,你忘记了?”

    “印象没了。”爷爷依然摇摇头。

    养老院里静悄悄的,我们再也找不到其他话语。坐在一旁的岳父无声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无法说出一句话。他的脑海里应该是爷爷年少独立外出闯荡的身影。爷爷是大户人家长子,母亲早亡,从小寄居舅家,读完高中便一人闯世界,曾在四明仗锡山扛枪打游击,也曾在镇海县委挑大梁,风风火火大半辈子,结果孙子不争气,把他留下的财产输了精光,每月的养老金还不够还债,每天晚上引来一伙人来闹事……

    临到走时,爷爷一定坚持要送我们,他弓着身子,像一个问号,一步步挪着,一直把我们送到电梯口才折回。

    回去路上,岳父一直沉默不语。爷爷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所有的记忆都没有了。妻子宽慰说:“这几年爷爷太辛苦,这么大年纪还受到精神上的刺激,失去记忆对他可能是好事,这样不用活在痛苦的回忆中了。”

    然而,入冬以来爷爷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整宿整宿不睡觉,去爬养老院的门,管理的阿姨没办法,隔三差五给岳父打电话。最严重的一次,爷爷什么人都不管不顾,见了自己儿子都要伸出拳头来打,无奈只能不断让医生换药吃。

    这几天情绪渐渐回归平静,竟然记起了许多事情,甚至还念叨起孙女来。妻子很震惊,因为爷爷一直重男轻女,从来都是照顾他孙子,对于这个孙女瞧也瞧不上。当年妻子考大学时,爷爷冷冷地说:“你要是真能考上,就是我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如今为了这一句念叨,妻子决定第二天再去看看爷爷,就怕这是回光返照,以后时日不长,又欢喜这片刻,彼此是真正意义的重逢。我们带着孩子,买了一大袋零食,驱车来到养老院。冬天很冷,养老院里更冷,隔壁寺庙里梵音袅袅,像是在超度亡灵。走到爷爷住的大房间,他坐在椅子上,见我们来,张着嘴盯着我们,妻子说道:“我是阿瑜,知道吗?”

    爷爷仔细盯了一阵,不点头也不摇头。妻子拿出蛋卷,剥了一根喂给爷爷。孩子待不住,早已跑出门外,我跟着孩子的脚步离开,走廊墙上的图画吸引了孩子的目光,都是宁波老底子的儿童游戏,有“斗鸡”,有“丢手帕”,有“挑皮筋”,这些图画肯定会勾起院里老人们的回忆。记忆该是人存在的依据,那爷爷呢?没有回忆,这一生对他而言还剩什么?

    对我们而言,他的存在是一种温暖的寄托,就像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说:“父母是隔在我们与死亡之间的帘子。”如今爷爷老了,走到了人生的暮冬,这层帘子随时都会被揭掉。

    回来时,妻子又向我叙述爷爷的往事,我知道所有的记忆都会在她梦里被反复咀嚼,这滋味是冬天里的火炉,把我们的脸照得红彤彤,隔绝冬天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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