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榴芳 又到了吃番薯的季节,每次吃着热乎乎软糯糯的蒸番薯,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事来。 从小,我是吃着番薯长大的。番薯收获的季节,天已经很冷了,尤其在我们山区。听着窗外呼啸的风,母亲常会说一句俗语 “西北风辣辣响,番薯芋艿日日长”。意思是说,当西北风刮起来时,地下的番薯和芋艿还在一个劲地长大。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番薯不但缓解了我们的饥饿感,也使长年没水果尝鲜的我们得到了一番满足。番薯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偷挖了,用割猪草的沙尖,削去淡红色的皮,露出鲜嫩嫩的肉,削一点,咬几口,咀嚼一下,脆生生的,味道不亚于如今的雪梨果。野地里燃着许多焦泥灰,扒开一处,将番薯煨在火中,等猪草割满,番薯就熟透了。暮色四起,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攥着烤番薯吃着回家,那味道真是妙不可言。有时,番薯太大,煨得半生不熟的,外面软了,里面还是硬的,也吃得津津有味。 霜降过后,番薯陆续开挖了。生产队的番薯种在高处的山地里,在我们那个耕地不富裕的山村,它也是当作口粮来分配的,生产队将番薯挖出后,直接分给各家各户,自己负责挑下来。这项任务对我家来说颇为艰巨,因为父亲出门在外,常常是哥哥和大姐姐挑,我和小姐姐抬。 番薯挑回家后,堆在小屋里,像一座小山,每天晚上要洗几箩筐刨丝晒番薯干。另外每次做饭,在饭镬里蒸上满满一大蒸屉。放学回来,饥肠辘辘的我们被寒风吹得直打着哆嗦,走进热气氤氲的灶间,菜还没炒好,母亲一人上上下下,又是烧火又是炒菜,往往在灶洞里塞几根柴,趁锅没热的当儿,在灶台上切菜。然后炒几下,再到灶洞添些柴。我们一进门,她会掀开锅盖,夹几块番薯让我们边吃边帮她烧火。热热的番薯温暖着冻僵的小手,也慰藉着饥饿的胃。一会儿,哥哥姐姐也收工回来了,每人都是从蒸架上戳几块番薯填填饥。番薯滚刀切成斜斜的,上面尖尖的,像一座小山,又像一片帆。吃过番薯,再吃饭,就觉得淡淡的,因为番薯是带着甜味的。 一到星期天,我们结伴去山地里捡番薯束,所谓“束”,就是遗漏在地里的番薯。番薯藤蔓延过的地方,诸如地沟里、坎边上,都会潜伏着一些小番薯,挖过的地里,也时常会有惊喜。捡束捡到的大多是一些小的驻藤番薯,偶尔也会挖到一些大的,便会引来小伙伴的羡慕,自己也会兴奋好一阵子。就这样在空地里挖着,奔跑着,雀跃着。夜幕降临,我们荷锄回家,锄头柄上挂着篮子,篮子里有大半篮大小不一的,或是挖破了的番薯,这可是意外的收获啊,有的细得比手指粗不了多少,人不能吃,喂猪也好呀。 那时我和刚上学的妹妹还热衷做一件事,就是记账:中午、晚上吃了几块番薯、几碗饭,用粉笔写在板壁上。大大的板壁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我们歪歪斜斜的字,这是看了姐姐记工分后的仿效,也算是把学校学的算术学以致用。 家附近有个小工厂,工厂里有口大蒸锅。中午,我们把整团的大番薯拿去蒸,到了晚上放学,套上手套去锅里拿出喷香的番薯,裹上毛巾,拿在手上边吃边给田里劳作的姐姐送去,这味道比街头的烤番薯要糯,而且有水分。 有一件事我记忆很深。时值初冬,一个风雨交加的中午,一个修伞的背着家什袋在我家门外,问能否给他一口饭吃。母亲当时正在炒青菜,见那人冻得哆哆嗦嗦的样子,答应了。她掀开锅盖,先盛了一碗蒸番薯让其充个饥。那时候,我们的菜简单得很,无非是一碗蒸咸菜或萝卜干,一碗炒青菜,再就是在饭镬的蒸架上蒸一大碗酱油汤,然后将芋艿剥皮后放入其内。那人吃着番薯,就着酱油芋艿汤,像吃大餐一样,很享受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修伞的长什么模样早已淡忘了,但他吃番薯时有滋有味的神态一直烙在我的记忆深处,以至于每次吃番薯时,就会想起这一幕。那些番薯慰藉了他的肠胃,也一定慰藉了他的身心。 吃番薯的季节,天已转寒,但番薯给人的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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