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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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1月13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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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江忆,最忆是冰厂

    □桂维诚

    一年年的冬天如期而至,但是如今宁波的冬天却越来越暖和了,极少有结冰飘雪的天气。想起50年前的隆冬季节,我被注销了城市户口,随着上山下乡的大潮回到了阔别的故乡。

    当“工农兵3号”客轮驶入镇海口,天开始慢慢放亮。一路上,我想着即将开始的务农生涯,心事重重,一夜没睡好,于是早早爬到甲板上。扑面的冷风吹来,我打了个激灵,头脑一下清醒了许多。举目朝江岸望去,灰蒙蒙的天穹下,一片萧疏,唯有几座如金字塔般的大草棚子映入眼帘,那黄澄澄的稻草给天地间增添了些许亮色。回到船舱,我好奇地问起同行返乡的祖母,她告诉我:那是冰厂,家乡老底子就有,早年你的太外公家就有两个冰厂呢。

    我回乡插队到路林大队的第一生产队,就在如今常洪隧道的北侧。出工第一天的农活,就是到冰厂挑冰。一大早跟着大家来到位于江堤边的冰厂跟前。靠近冰厂有好几块冰田,上面都结了一层明晃晃的冰。队长看我东站西立、手足无措的样子,完全是个外行书生,就交给我一个用长长的竹竿做柄的木榔头,让我沿着田塍把四边冻住的连接处敲开。只见几个人站在冰田前头的“汤头河”(即一条深沟)旁边,用长长的冰榔头把整张冰一边拖过去一边敲成碎片,让冰块尽沉沟中。这时,就有人用竹编的淘篰把沟中的碎冰块捞起来。这淘篰形如簸箕,篾条编得很疏朗,布满漏空的眼,便于沥水。冰块被捞到一只只冰篰里,这冰篰是扁圆形的竹编筐子,也布满了漏空的眼。待冰盛满后,就挑到冰厂里储存起来了。我也照着样用扁担挑起两个冰篰,这满满的一担足有百把斤重,我从来没压过担子的肩膀不堪重负,踩着脚下泥泞的道路,还要攀上结了冰的滑溜溜的石阶,脚步摇摇晃晃……这第一天的劳动真是出尽了洋相,还引来几个小青年的编排嘲弄:“廿岁英雄,挑两盏灯笼……”

    那年冬天特别冷,几乎天天都结冰打冻,所以一大早就要出工挑冰,连懒觉都睡不成了。一冬下来,生产队里的几个冰厂都装得满满的。每座能贮冰数千立方米。

    转眼开春了,天气转暖,渔汛期一到,一艘艘渔船就会靠到江边,到冰厂来冲冰,用来冷冻捕获的海鲜。这时,生产队就在江滨的泥涂上打了毛竹桩子,架起跳板,直通到渔船上。一个冬天过去了,冰厂里藏了的冰块又冻在了一起,这就要用铁镐把冰块刨碎,然后铲到冰篰里,挑到渔船上。在江堤边设有一杆大秤,秤手坐在高高的木凳上过秤记账,每担一百四五十斤重,生产队卖给渔民可得块把钱。这是沿江边的生产队的副业,这种河水变现钱的买卖,令不靠近江海的农民们艳羡不已。他们一旦得知有挑冰的活儿,就会夹着扁担大老远地赶来,挣每百斤五分钱的苦力费。而我们这些只挣几级工分的知青却为此叫苦不迭,冬天农闲时还要一早出工,开春后正逢农忙,更是忙上加忙。经过几个月的磨炼,我的肩上已挑得起百斤担子了,于是信心满满地加入了挑冰大军。因为冰厂内外温差大,眼镜片上哈了雾气看不清,我干脆摘了眼镜,挑上满满一担冰,出冰厂,下台阶,过江堤——远远看到渔船泊在江边,我换了个肩,跨上了窄窄的跳板,小心翼翼地鱼贯而行,跳板一颤一颤地共振着,我也和着节奏迈步向前……我这近视眼没戴眼镜,自然看远处模模糊糊,没料到前面跳板连接处的毛竹桩外伸,我的扁担头跟它撞个正着,啊——竟一下子就从数米高的跳板上翻落江中,冰篰和扁担就被涨潮的江水漂走了,我亏得会点水,连忙游上岸来,落汤鸡似的在料峭的春风中瑟瑟发抖。

    那一年渔汛期喜获丰收,前来冲冰的渔船很多。队里几个冰厂里贮藏的冰到立夏前后已卖得差不多了。天气一热,孩子们就到冰厂讨几块冰,拿回家放在碗里,倒些米醋,搁几粒糖精,嘬一口,酸酸甜甜的透心凉,真是难得一尝的冷饮。

    冰厂出空后,队里忙里偷闲,就派工把冰厂拆了。为什么要拆掉重盖?因为稻草最多用一年,否则会漏雨,木头也会烂掉。到了秋收后农活不太忙了,生产队就会让男女老少齐上阵,到江边去搭建冰厂。男劳力们扛来一根根杉树原木,用加了竹篾丝的稻草索,把数米长的杉木在梢头俩俩绑住,这样就成了人字形的一榀。冰厂的大小,要看围成一圈的土墩基础的长度,分别有三到五榀。最大的有七榀。在框架大功告成后,男男女女都爬了上去。大家先用草绳把竹竿绑在横梁上做椽子,然后把一扇扇在竹条上编好的草扇从下到上依次绑住。爬上高高的冰厂,秋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甬江一带尽收眼底,天高云淡,蒹葭苍苍,江滨别有一番风景。这一年下来,我感到干这农活是最舒心的,既不怕泡在水田里被蚂蟥叮咬,也免去了日晒雨淋之苦。

    当年的甬江南岸从和丰纱厂到梅墟,北岸从孔浦到清水浦,一座座金字塔般的冰厂沿江而建,曾有几十座,蔚为壮观。始于明代的冰厂,如今已经淡出了现代人的生活,逐渐被人们遗忘。1983年,宁波的天然冰全部停止了生产。如今唯独在甬江南岸还留下“冰厂跟”这个地名,这里已建起了冰文化展示厅,成为展示冰厂历史的窗口。

    甬江忆,最忆是冰厂。而这冰厂之忆并没有文人笔下田园牧歌式的浪漫诗意,冰厂之于我,是一段苦涩的青春记忆。记得我参加1977年高考时,在作文《路》中回忆起这段磨难岁月:“十年的足迹,留在了田塍路上,留在了冰厂路上,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怎知路在何方?直到今天我走进了高考考场,十年圆一梦,终于看到眼前正铺开希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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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