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明 握着母亲的手,它粗糙、干枯,指节间的皮肤龟裂,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血红的沟沟壑壑,让人心疼不已。 我知道,这是母亲太过劳苦的缘故。从我小时候开始,母亲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力。那时候父亲身体不好,常年生病,于是三个儿女的读书费用主要靠母亲赚取。她没有技术,文化水平也不高,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就是这双手。那时的村办企业往往三班倒,母亲胆小怕黑,但是她克服了一个女子走夜路的恐惧,常常一个人走过漆黑的村道,在我们沉睡的深夜踏进家门。母亲也常常决然地拒绝我要她陪伴的哭喊,毅然而然地走入浓黑的夜,走向那个充斥着胶木味的厂房。那时候的我,心里甚至还有些怪母亲的不近人情。 生活的艰辛,让母亲变得勇敢而坚韧。她无暇与别人家长里短,常常下了班,就到山上去砍毛竹,接下来除叶、劈蔑、绑扫把,运到集市里去卖,但凡能赚钱的活,她什么都干。有一次,她要到山上去砍竹,因为林密路远,她有点害怕,要我陪去,我那时候玩心重,竟不懂她内心的怕和苦,居然没有去。现在想来,母亲一个人在漫长的山路里,不知道是如何克服内心恐惧的。我也想不明白,她一个瘦弱矮小的身躯,是如何把几丈高的毛竹带叶捆起来,一摇一晃地背下山来的。 不同的季节,母亲的手展示着不同的才华。从养鸡鸭到卖竹笋,从编簸箕到绑扫把,从插秧到割稻,她一刻不曾停息。直到年底,母亲依然忙碌着,除尘、洗涤,纳鞋底、织毛衣,在喜庆而崭新的春节背后,是母亲被刺骨的冬水里冻得长满冻疮的双手。在岁月默无声息的流转中,母亲的手变得指节弯曲,沟沟壑壑,如同她走过的山路一般。有一次,一个邻居笑着对母亲说,你的手为他们裂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孝敬你?母亲那时候正在绑扫把,她望了望我,坚定地说:我想应该会的。那时的我,也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让她失望。母亲用她不曾停歇的手,让大姐姐考了三次大学,让小姐姐考了两次师范,还供我读完了大学。 时光流淌,母亲的腰日见佝偻,脸上却渐渐有了笑容,但是母亲的手,却不曾圆润光洁起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劳碌。因为疫情的原因,今年春节后我们几个小家庭就一直住在母亲家。母亲力图满足每个孙辈小家伙的愿望,单是早餐,就做得琳琅满目,饺子、汤圆、年糕汤、米粥,应有尽有,而且都是她亲手所做。我们常常要母亲多歇息,但是她总以能为孩子们做事而高兴,孩子们吃得开心,比什么都能让她满足。她总是说,我不累,不就是做点饭吗?那眼神,一如年轻时的刚强。但是我知道母亲是辛苦的,晚上在一起看电视嗑瓜子的时候,她常常睡意朦胧,一脸疲惫,头上的白发,一根一根倔强得让人直想流泪。 昨天母亲用废旧的塑料绑带做了一个家用的篮子,实用而美观,孩子们都叹为观止,不停地赞美,母亲腼腆地笑着。望着母亲的手,我突然悟到:母亲的手,能让最无用的废品呈现艺术品的光芒,能让最邋遢的物什变得干净而圣洁,能在走投无路的处境中,护着我们走出斩棘。母亲的手,是最富爱心的手,是最富才华的手,也是最伟大的手!
|